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如果能看到的话),我已经收拾好了衣服和书,系好了安全带,开着我的这辆破越野车,准备重新上路了。
西北天气不好,我穿着两年前她买给我的旧毛衣,领口有些大了,出门时冷风直往胸口钻。衣服还没怎么破,人已经不在了。但风再也不能阻止我了,我得为生命,作最后一次抗争。
这是2012年的春天,南方下雨北方下沙,年年如此。今天下午本来要走的,结果安排有变,搁在明天下午,算是一件好事。四月了,在我的家乡,现在一定是黄沙漫天的季节,从兰州来的,或者酒泉,或者更远的新疆或内蒙古来的沙尘,肯定已经把正在盛开的槐花打落了,或者弄脏了。以前再以前的那些年月,我是讨厌沙尘的,而现在,却说不清了,在这里遇上阴霾的天气,我总会把头扬起,看看这里的天空与我家乡的有几分相似。那里有金色麦田,四季常青的柏树,天黑以后凄凉的夜空,日落以前荒芜的山坡。我喜欢那里的田野,炊烟,狗,蹲在树下大声说话的女人,牌桌上天昏地暗的男人,扛着烟斗的老人,往空中抛纸飞机的孩子。爱那里的一切。我的同事曾取笑我说,听说甘肃那地方从不下雨,经常刮风,你们那边的房子没有屋顶哦。我真想揍他一顿,但一想,我的家乡确实很穷,也就释然了。要是你在,肯定会一个箭步冲上去,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我的屁股被钱包割得有点疼,于是我拿出来了,里面有三百块钱,一张一百的两张五十和十元五元的,还有一张是你的照片。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这三百块钱是我在工作时的出差费用里用尽心机,辛辛苦苦,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本来是要还给飞飞,后来又想到了别人。到加油站一看,油价又涨了,我不得不考虑一下路程。
我知道这时候我应该去想很多人,但我愿意想你。想你曾经的各种言论被老师罚站的场景。每年总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常在梦里见你。估计你在上面很孤单吧。其实我在下面也不好过,我问过飞飞,他还行,但是他打算在家里考个公务员平平淡淡过一辈子,我说他是想祸国殃民了,他没说话,倒是感觉到很无奈。黑子在兰州,据说很凄惨,跟包工头的小舅子干了仗,赢倒是赢了,但是面临被开除的危险。剑哥还在路上扯罚单,去年九月我见到他时,正趴在一辆丰田警车底下给他的领导检修车,他喜滋滋地对我说领导很信任他,完全没了曾经的桀骜不驯。朋子在交大,王二跟我说他找了女人。仿佛一切都是大快人心的样子,看上去又和谐又美好。
昨天听高层领导在国外讲话,说要构建一个和谐世界,我差点都被感动哭了,和谐中国还不够,还要和谐世界。你看我们的国家,哪里和谐了?昨天黑煤矿上死了十几个人,今天又是毒胶囊……对了,广东政府还给农民工重新起名了,和谐又推进了一大步。各种数据都在显示咱们国家经济飞速发展,却不见人民的水平有这么快速度提高,富人越富,穷人越穷,没办法只好都上新疆做苦工,美名曰建设祖国北疆。这个社会复杂多样,每天上演着人性的丑恶和美丽,对这国家,我爱着,又恨着。我不在乎它是什么党派,走什么主义道路,我关心的是人民有没有真正脱离贫困,真正幸福,国家有没有真正强大起来,而不是对着自己看也看不懂听也听不懂的他们狂热播报的增长数据发呆,脑子里想象自己的生活水平在那些数据下已经显着提高。
今天这里破了,明天那里烂了,没有安宁过一天。你要是在,肯定会被这个社会气疯掉。我耐性一直比你好,而且也慢慢学会对这个社会逆来顺受。我也领悟到了一条做人真理:抬头说神话,低头说鬼话,本本上才能写真话。
总之,我过得不好,多少年来,我把这些话憋在心里,今天有勇气得以跟你阐述,表达,是因为我累了。我第一时间想起你,所以我把我的困苦说给你听。人总是逃不了死亡,在这面前我选择了从容面对。我要重新上路,把一切都放下,不久你会看到一个全新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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