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六十年代初的事了,老田当年是公社的包村儿干部,二十郎当岁儿,正年轻气盛。中午,在生产队召开的饭罐子会(饭罐子会是生产队趁社员在食堂吃饭时开的短会)上,他首先讲了讲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这三面红旗指引下的大好形势,然后便唱起了正本——结实地搞起了白金河。
白金河那年18岁,58年生产队刚建食堂时干的司务长,至今已有两年半了。由于他精通珠算,又在农闲时读过几天民校,因此,在给生产队食堂做账时,从没出过错。不知为啥,今天竟犯到老田手里了。
时值深秋,生产队食堂院里的老槐树因不堪萧瑟秋风的摧残而痛苦地摇曳着。站在槐树下的老田深深地吸了口气,闪红的烟头“嘶”地逼近嘴唇。他扫了一眼正在院里吃饭的社员们,高声亮地宣读了白金河的“罪状”,说他利用职务之便从食堂往家偷面烙饼吃。煽动群众批斗他。“眼看群众都饿死了,你还偷面!”“我没有。”“还敢抵赖,非整死你不中!”众怒难犯,大家你一拳我一脚,把个白金河搞得鼻青脸肿,极其狼狈。就这老田还嫌不解气,又想了个新招,他把扁担架在两只水桶中间,叫白金河站在扁担上边,学蝎子背钩状。白金河哀求说:“你换个法儿吧,我不能……”“不能也得能,”老田用手指点划着白金河的脑门,“不许给革命群众狡辩。”白金河不会武术,也没玩过杂技,右脚一踩扁担,两只桶就翻了,他一头栽到地上,跌了个坌露头。这时会场里的人小声议论开了。有的说:“白金河心黑,斗他不屈”;有的说:“打两下就算了,把人打残就麻烦了。”白金河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挨宰。
斗争会又持续了个把小时,白金河硬是不认偷面那一嘴。老田恼羞成怒,当场撤了他司务长的职,思谋着明日接茬儿批斗他。谁知批斗之事只睡了一夜便睡化了——白金河踪迹不见,他人逃了。
好容易捱到第二年农历二月十五,只到上边把生产队的食堂砸了后,白金河这才露头儿了。原来,挨斗的那天深夜,他偷偷坐火车跑了,在好心人的帮助下,逃到河南新乡当了工人。
一晃就是20年。80年的大年初一,白金河正在老家和孩儿老婆热热闹闹地煮饺子吃,一个20来岁的小伙子穿得衣帽儿整整来给他拜年了。白金河做梦也没有想到,那小伙子竟然是当年工作员儿老田的儿子。从小伙子嘴里知道老田年跟前儿就过世了。临咽气,断断续续说出了当年错斗白金河的事。说当年因白金河不给他做小灶,就诬陷人家偷食堂的面,还动手打了人家,交待儿子,切记过年时给白叔叔拜年,替爹给当年的司务长磕头赔不是。说着,小伙子就给白金河跪下了。白金河心潮翻滚,动容地说:“大侄子,当年的事过去就算了,陈谷子烂芝麻的别老提了,以后有啥事,你只请言语声了,能帮的我保证帮”。
迟后来,改革开放的春风把白金河给吹发了。他带领儿子在家乡开办的机械厂,发展到上千万元资产,成了远近闻名的企业家。他为人宽厚,不计前嫌。去年,当他得知老田儿子家遭受特大火灾后,便慷慨解囊,拿出十万余元,资助其重建家园,渡过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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