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世了,老家里就剩下父亲一个人了,而且父亲已经是72岁的老人了,张文兰就想把他接到城里和自己一起住,好有个照顾,也算尽尽自己的孝心。可她对父亲一说,父亲就一口回绝了,还直言不讳地说,他走了刘婶就没人管了!
一说刘婶,张文兰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因为自打她记事起,母亲就因为刘婶跟父亲吵,但母亲从不当着她的面跟父亲吵,是张文兰无意听到的。张文兰已经听明白了,母亲跟父亲吵,是因为父亲跟刘婶暧昧,刘婶是个寡妇,人也长得比妈妈漂亮。开始吵,父亲还解释两句,说刘婶身体不好,就是帮她干点活,没别的事。这话母亲能相信吗。不用说母亲不信,自己都不信。后来就只听母亲怨母亲恨,父亲一句也不解释了。张文兰觉得父亲做了亏心事,没理了才不说话的。
就这样,母亲一直吵到张文兰上了大学离开家听不到了,但她完全能够想到,她离开家后,母亲一定会跟父亲吵得更凶。他们年轻时还没有只生一个的政策,每个母亲都会生几个孩子,可是,母亲只生了她一个就不生了,还不都是因为刘婶吗!不然她也会有几个兄弟姐妹。
刘婶是什么人?是他们家同村,只是一家在村东头,一家在村西头,因为村子比较大,有1300多户人家,两家隔的又远,互不认识。刘婶没生孩子,30来岁刘叔就患肺结核病死了,她也不改嫁。因为刘婶的身体一直不好,大病不见小病不断,活脱脱一个病西施,干不了重体力活。土地承包后,地里的重活干不了,父亲就去帮她,母亲能不生气吗,能不吵吗。可是父亲我行我行我素,该怎么干还怎么干。为此,张文兰也站在母亲一边,很生刘婶的气,觉得是刘婶勾引父亲,心里直骂刘婶是狐狸精,不要脸,当然也生父亲的气。长大以后,张文兰觉得父亲这样“死不改悔”地帮刘婶,肯定有深层的原因,那就是父亲爱的是刘婶不是妈妈,而无奈娶了妈妈。
张文兰听父亲说出为了刘婶不进城,想了想,反正母亲已经不在了,干脆一块儿把刘婶带着走完了,就说:“爸,要不让刘婶也去吧?”
父亲马上说:“不行,她不会去。”
张文兰又说:“你俩办个结婚手续不就完了吗”
“混账话!”父亲一听急了,大声呵斥道。
父亲的话把张文兰吓了一跳,她还从没听父亲这样骂过她,愣愣地把父亲看了半天,父亲扭转着头,脸色铁陈着不说话。张文兰再想想,父亲一辈子不顾母亲跟他生气吵架,甚至只生了她一个,还有街坊邻居也多有议论,绯闻多多。可是到了有走到一起的条件了,却不结婚,还骂她,这是为什么?张文兰一头雾水了。
父亲为了刘婶不进城,还发了脾气,张文兰再没好办法,也只有随父亲的便了。想想父亲的身体还好,能照顾自己,张文兰没有再说,自己回了城。
一晃两年过去了,刘婶去世了,父亲这才进了城。可是张文兰的心里还装着那件不明不白的事。因为从父亲骂她的话里,她想明白了,父亲和刘婶之间,不会像母亲想的和绯闻说的那样,是清白的。可这又是为什么呢?张文兰很想知道谜底。一天趁父亲高兴,又喝了点酒,张文兰就憋不住问道:“爸,您为什么对刘婶那么好,又不跟她结婚呢?”
父亲愣怔了一下,眼圈红了,叹了口气才说:“她是你姑!”
“什么,我姑!我不就一个姑吗?”张文兰眼睛瞪大老大,万分的吃惊!
“那不是你大姑,是你二姑。”父亲又说。
二姑?这就是说张文兰脑海里的大姑不是大姑,刘婶才是大姑!可她一点都不知道,她相信母亲也不会知道。如果母亲知道了也不会那么跟他吵。张文兰老半天才又说:“爸,您为什么不早说呢,我妈妈那么跟你吵?”
父亲摇摇头说:“说什么,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张文兰更不明白了。
“不能说,是你妈嘴快,我说了,她不找你大姑说去,不找你大姑说也得跟外人说,还不就传到你大姑耳朵去呀,她身体又不好,就要她命了!”父亲说道。张文兰没全听明白父亲的话,不知该问什么,愣怔地看着父亲。
父亲落泪了,抬头望着屋顶,嘴唇哆嗦着,喃喃地说:“都是我害了她,我没脸让她知道啊!”说着父亲哭出了声。张文兰从没见过父亲这样的痛哭过,也哭了。她靠到了父亲身边,抱住了父亲,嘴里虽然劝着:“爸,你别哭……”可自己哭得更痛。
待父亲平静一些后,才对她说出了这样一件家事。
刘婶才是她的大姑,比父亲小4岁,小名叫大丫。大姑两岁那年,一天爷爷奶奶都下地干活了,让6岁的父亲在家照看两岁的大姑。大姑的左臂上有一块胎记,说脏,就用小手往下擦,可是擦不掉,父亲也帮他擦,擦不下来就用指甲抠,结果就抠出了血。大姑哭了一会儿不疼了就不哭了。爷爷奶奶回家后大姑小没说,他也没说,害怕奶奶骂他。可是过了两天,大姑就开始发烧,越烧越厉害,找了大夫一看,是破伤风,人家一开口,就要10块现大洋,还不保证能治好。别说10块,一块都没有。奶奶就把她抱回家来了,她越烧越厉害了,后来都不知道哭了。爷爷奶奶觉得她不行了,说扔了吧,要是让个好心人拣去兴许还能救她一条命。就这么着,爷爷把大姑抱到河边,河里来往船只多呀。放下后爷爷躲到一边看着,不一会儿,过来了一条船,船上的人看到了,划过来抱走了,但死活家里人一直不知道。人家是把大姑救活了,没想到长大了,她又嫁回了村。
“您认出来了,我奶奶他们就没认出来吗?”张文兰急急地问道。
“一开始我也没认出来。哦,你奶奶眼睛不好,看不清东西,后来又到上海你大伯家住了,一直没回过村。她也不是小时候那模样了,我也是后来才认出来的。”父亲说。
“别人也没认出来吗?”
“哦,她嫁回来的时候,你大伯就在上海工作了,很少回来,你大姑、哦,你二姑比你大姑小四岁,她不知道,再说村子大,很少能上面。”
“您是这么认出来的?”张文兰又问
哦,有一次我在集上,看到她蹲着卖鸡卖鸡蛋,天热,她穿的衣服露着胳膊,我就看见了她左胳膊的胎记,再一看还有疤,我的脑袋噔楞一下子,我就想到了她。再一看脸,还有点小时候的样儿,特别那俩眼最像。她看我看她,就问我买鸡还是买鸡蛋。我什么都不买,听她问我,我干脆再看看,别认错了,我就蹲下了,一边看鸡一边看她,就又看到她嘴角那颗痦子了,一点都没错了,她就是大丫,她没死!当时,我说不出高兴还是难受了,可是我想了想,还不能认她。她要是知道了,活着就把她扔了,得什么样儿啊!那阵儿我只能忍着了。我找话问她鸡正下蛋干吗要卖?她说家里的院墙叫雨淋到了,得请个人给垒上。我说自己垒不就完了,她又跟我说,家里没别人。我再一问,才知道她男人死了两年多了。我一听她守寡了,那年她才30岁,我这心里真不是滋味呀……!
父亲又哭了。
过了会儿,父亲又说,我对她说,你别卖了,我给你垒吧。她还说不卖鸡没买菜的钱。我说,这不有鸡蛋吗。她又说,就几个鸡蛋太少了。我能听她吗,就帮她拾了摊儿,去了她家,用了一天的时间垒好了院墙,吃了她一顿饭。她挺高兴,管我喊大哥,喊就喊吧,我不是大哥,也是哥呀。就这么着,我隔三差五地过去一趟,帮她干点重活儿。后来,你妈知道了就跟我吵。一开始,我也想找个合适的时间跟她说开,也跟你妈说了。这样就更方便了,你妈也不会生气了。可后来我看到她身子骨不好,老是闹病,脾气还特小性儿,我就不敢说了,这么大的事她装不下呀,说了还不得把命搭上,不把命搭上也不会让我给她帮她了,她那身子一个人怎么过呀。不能让她知道,也不敢对你妈说了,就是怕你妈说出去。
父亲流着泪还说,我也对不住你妈呀,我觉得她身体好,等你大姑没了就告诉她,没想到她先走了。
父亲说不下去了,老泪纵横,不住地摇头,是内疚,是痛苦,是自责。
父亲的绯闻原来是沉重的家事,父亲一个人扛着,扛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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