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天前的一个晚上,我给娘家打去一个电话,想了解了解家里最近的情况。接电话的是我的弟媳妇,她告诉我,妈妈的身体不怎么好,都一个多月了。我大吃一惊,忙问怎么回事。她说,还是在端午节时,妈妈就感觉浑身没劲,容易疲劳,饥饿,容易感冒,还嗜睡。她以为是上了年纪,便没放在身上,所以一直拖到现在。我让她去喊妈妈接电话。约摸一分钟后,妈妈来了,因我很熟悉传过来的呼吸声。我唤道“妈妈”。妈妈答应了一声。我问:“妈妈,听红花说您身体不舒服,是这样的吗?”她承认说是有些不舒服。我说您怎么不上医院瞧瞧去呢。她说又不是什么大问题,花那冤枉钱干嘛。我急了,哀求她一定去医院看看。最后她说“好吧,我去”。在她一再保证后我撂下了电话,心情却难以平静,脑海里总浮现我们家昔日的生活情景。
那个时候,我们家里有五口人:爸爸、妈妈、我、还有我的两个弟弟。我们家是地地道道的农户人家。虽然家里不宽裕,但我的爸爸妈妈勤劳,能干,肯吃苦,一家大小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我记得村里一些年纪大的老奶奶没事时总喜欢聚在一块儿聊天,说东家道西家,谁谁不光长得好而且人还勤快,谁谁不仅不耐看且懒惰异常。我清楚地记得其中认识我的老奶奶常常指着我对不认识我的另外一些老奶奶,说这就是罗四英的闺女。于是,那些老奶奶便不住地点着头,连连赞叹:这女娃长得真不赖!难怪这么水灵,原来是我们村里最漂亮的媳妇生的女儿。我对此也非常有同感。不是我吹牛,我妈妈绝不逊色于她的同龄姐妹,无论是论五官还是论身材,她都可以算上一个。瓜子脸蛋,丹凤眼,高且直的鼻梁,小巧的嘴唇,再加上高挑的身材,她的这副模样儿足以使她的姐妹们羡慕到嫉妒。然而,岁月不饶人。如今,我的妈妈说老她就老了,岁月渐渐褪去了她的美丽,她的女儿——我也人到中年了。
第二天上午,弟媳妇给我打来一个电话,她焦急地告诉我,妈妈做饭时突然晕倒在地上,已经送到医院,而且被检查出来患有糖尿病,现在正住院治疗。得知这个消息,我脑袋嗡的一下,大的像遁了形,抱着手机怔在那儿,不知道回答什么。我实在很难相信,妈妈怎么会患上这么一个难缠的疾病,怎么可能?但是,事实确实如此,可不由我相信不相信。我飞快地向单位领导请了几天假,迫不及待地赶往妈妈住院的地方。
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我终于赶到了医院。在住院部,我找到了我妈妈住的病房。咋一看,很难让我相信眼前这个正躺在病床上输液的老女人就是她,我的妈妈。她头发蓬乱,面容苍白、憔悴、瘦削,身着病号服,微闭着眼睛。我颤颤地喊了声“妈妈”,泪水已止不住哗哗往下流。妈妈听到我的唤声,她缓缓地睁开了眼,一看到我,说:“丫头,你来啦。瞧你,干什么呢,又不是什么大病。别这样,啊。”
“嗯。”我点了点头,“对,妈妈,这不是什么大病,只要我们好好休养就会没事的。妈妈,您想吃点什么,我给您拿。”
她指了指床头的杯子,说:“给我倒杯水吧,我有点渴了。”我倒好水后,然后轻轻地扶妈妈坐起来,在她身后放一个软软地枕头,再让她靠在这上面。我要喂她喝,她不让,自己端起喝了。我问:“妈妈,怎么到现在才来看?怎么不早点过来呢?”
妈妈说:“我哪儿想到会是这病呢,以为是小毛病,所以就没在意。”
我心疼地说:“您就是这样,从来不曾关心自己,不心疼自己。现在可好,看廋成啥样儿了?看看就叫人难受……”我声音哽咽了起来。
她看了看我,用眼神阻止我往下说。沉默了一会儿,我说:“妈妈,我帮您揉揉身子吧,揉揉会感觉舒服点的。”她点了点头。我开始帮她揉背。我揉着她的背,泪水再一次不争气地涌出来,妈妈多廋啊,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儿才能形容出她的那种廋。她的皮肤蜡黄里透着黑色,全身松弛的皮像是直接连接在骨头上,在我手的抚摸下,骨头夸张地突兀起来,我的手被她突兀起来的骨头恪得生痛。我极力控制住越来越激动的心情,极力把握住越来越发抖的手,轻轻地、颤颤地帮我亲爱的妈妈揉着,从背上揉到腰部,揉完她的胸部再揉她的双肩,之后再揉她的双腿。揉了不到一刻钟,妈妈说:“好了,差不多了。你刚来肯定也累了,歇歇吧。”
“嗯。”我听从她的建议,停了下来,坐在她的床边。接着,我从袋子里掏出一个非常新鲜的大红苹果,洗了洗,削了皮,递向妈妈:“吃点水果吧,补补身子。”
她头摇得如同拨浪鼓般:“我这个病最忌讳水果的,不能吃水果。不光是水果,很多东西都是不能吃的,就连米饭、面条等主食都不能多吃,每顿最多只能吃个二两。”
“啊?”我张大了嘴巴,愣在那里。
妈妈又说;“你可能对这种病还不了解。我也是才知道。既不能吃饱,又不能饿着,既要进行适当地锻炼,又不能累着了。还常年离不开吃药。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
“没事的,您别担心,您一定会好的。再说了,您说的这些事没什么难的,咱们都能够狠容易做到呀。”
“我当然知道。可是这样一来,我就不能正常做事了,会拖累家人的。”妈妈忧虑地说。
“妈妈,您想这么多干嘛。您这一辈子做的事还少啊。现在歇歇是应该的。再说了,有我们大家,您还怕什么呢。我们这些做儿女的都会照顾您的呀。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妈妈抬头看了我一眼,浑浊的眼睛里闪出了光亮,并夹带着晶莹的泪花儿。她蠕动了几下嘴唇,却没有发出声。
“老嫂子,您闺女对您真孝顺。您真有福气!”从旁边忽然传过来一名中年妇女说话的声音。我不由得抬头定睛一看,才发现病房里还有两位病人,一位是正是刚才说话的妇女,还有一位老大爷。他们的床与我妈妈的床并排依次摆着,中间隔着一尺来宽的小过道。两位都看着我们娘儿俩,弄得我怪不好意思。
“是啊,大妹子,我们都有些羡慕你呢。”那位老大爷也接话道。
听到这些话,妈妈脸上荡漾起了幸福的笑容,脸色也显得好些红润了,“是啊。闺女就是娘的小棉袄,暖心窝儿啊。”妈妈说道。
这时,药液快输完,只剩疏导管里的一点点。该加药液了。我伸手按了按铃声。不一会儿,一名年轻的女护士拎着药液瓶匆匆过来了。她问:“是52床,罗四英,对吗?”
我赶紧答道:“是”。
那名护士便麻利地将空瓶子取走,换上了新的药液吊瓶,又匆匆地离去了。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我问了问妈妈想吃什么,便去食堂买快餐。因为妈妈不能都吃主食,所以我只买了一盒饭和炒了两盒素菜。素菜里只放了一点点植物油,味道极淡。妈妈只能吃这样的东西,我也就跟着这样吃了。
回到病房,我把饭菜放在桌上,拿着一个碗去水池里洗,尔后从饭盒里匀了点饭到碗里。碗里的这点饭和那盒素菜便是妈妈的午餐了。因为妈妈右手正输着液呢,吃饭不方便。我准备喂她。她说不用,而是示意我把饭菜端到她面前,之后,她则用左手笨拙地吃起来。看着倔强的妈妈,我只好端起饭就着另外一盒素菜,自己吃起来。
下午四点,是医院打开水的时间。我把保温瓶的水倒进脸盆,等晚饭后就可以用脸盆里的水给妈妈擦擦身子,让她清爽清爽。我用一块塑料布蒙住并扎好,放进床底下。忙完这些,我才拎着保温瓶去了开水房。来取开水的人真多,都排起了队伍。我也只能遵守纪律,排在了队伍后面。这支队伍大多是病人的家属,也有病人自己。看到病人排队,有其他好心的病人家属怕病人因为排队受累而加重病情,便提议让病人先取开水,不用排队。这个提议得到大伙的一致热烈响应。
取着了开水回到病房时,妈妈已输完了液,正坐在床上与同房病友聊天。我把装有开水的保温瓶小心地放在床头柜上,便面向着妈妈坐下来。我问:“妈妈,您现在还难受吗?”“好点了。”妈妈回答道。
“那就好。我给您倒点水吧,多喝点水对身体有好处。”我一边说一边站起身。
“好吧。”妈妈说。
晚饭过后,妈妈的主治医生来了。他走到妈妈跟前,亲切地问:“好些了吗?还有哪儿不舒服?”
于是妈妈毫无保留地将自个的感受一股脑儿地全告诉了他,医生边听边记下来,然后叮嘱了妈妈一些该注意的事项,接着对我说:“你是她闺女吧。病人已确诊为患有2型糖尿病。对于病人的饮食,平时一定得特别注意,主食要少吃,像大米饭、煮面条这些一顿最多只能吃二两,主要是以蔬菜充饥,比如卷心菜、白菜、菠菜、油菜、韭菜、芹菜、黄瓜、冬瓜、茄子、绿豆牙、豆腐、苦瓜、洋葱、磨芋、猪胰、南瓜、紫菜、黑木耳、西葫芦等作为主食。还要适当锻炼,且不能劳累,特别要注意的是万不可断药。”
“嗯,嗯,嗯。”我一边答应一边不住地点着头。医生又问候了这个病房里的其他两位病人,同样是对他们进行叮嘱一番。之后,医生便离开了。晚上8:00多时,我为妈妈擦洗了一下身子,换上了干净的衣裤。我把妈妈换下来的脏衣服先用洗衣粉浸泡在一只脸盆里,自己也去冲凉。我开始洗衣服。首先洗妈妈的。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为妈妈洗衣服,心中感觉到了一份责任。是啊,自从妈妈生下我,为我做的事不知有多少,操过的心不知有多少,它们犹如天上的繁星,是难以数清的。今天,妈妈年纪渐多,又生着病,是该我们做儿女的为她做点事的时候了。我高高地将袖子挽起,用力地搓洗着,洗衣粉的泡沫在我的手上调皮地晃来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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