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冬天,寒假踏雪而来,我乘上回乡的列车,拖着行李又是公交又是步行的,满身疲惫。终于,看到了一排熟悉的房子,那白雪皑皑下炊烟袅袅一派祥和温馨的样子,脚步不由加快了。
“奶奶,我回来啦!”这时,家里一股暖暖的气流迅速向我包围过来,奶奶高兴地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爸爸妈妈也从厨房出来,责怪我不通知他们去接我。晚饭后,我躺在奶奶的雕花大床上,抱着奶奶的暖捂子,嘴里叼着奶奶的“私家珍藏”。突然,脑海里闪过一个插曲,朝奶奶抱怨道:“村头的二婶子是怎么回事啊?刚刚我在路上碰到她,她拉着我的手不放,非说我是我妈妈的侄女儿,让我在阿姨家多住几天!”
“想是老年痴呆又严重了吧!也是可怜的人儿啊!”奶奶的目光变得温和起来,刹那间又飘忽起来,仿佛回到了他们的那个年代!
“你二婶子叫玉英,我嫁给你爷爷那会,她已经嫁过来了,那是她老公还没走,一家人过的很好,倒是我,小姐脾气大,你爷爷成天让着我。”没错!奶奶就是一位如假包换的大小姐,她家的祖上就是开酒庄的,在当时的那个年代也算是富甲一方的大户人家。她有两个哥哥,好不容易生到她一个女孩,当然就顺理成章的成了一家人捧在手心里的蜜罐儿。她那学富五车的曾祖父当时就给了奶奶一个大家闺秀的名字“淑宜”,所谓“淑女静容修窈窕”也不过如此,
奶奶的眼神总是那么坚毅,让我不忍打断她,“说起来,也是七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玉英是苏州城里一位小家碧玉的读书姑娘,她的父亲也是个走南闯北的生意人,那天说来也巧,玉英匆匆地给他爸爸送围巾,却在路上撞上了家明,家明是个跑江湖的,长的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是个真性情的男子汉。谁能知道老天在给你安排什么缘分?这一撞就是一辈子,孽缘啊!后来,谁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轰轰烈烈的爱上了,玉英的爸爸当然是不同意的,他怎么会把女儿嫁给一个江湖浪子。打了,骂了,捆了,该做的都做了,就是拆不开一对紧紧捆绑的心,终于,在一天,一个本应很美却鲜血淋淋的的日子,家明带上了一帮兄弟在大街上抢了玉英就走,当晚玉英的爸爸就气糊涂了,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留下了玉英的妈妈和年幼的妹妹,玉英也成了全家的众矢之的,本是一场完美的爱情却弄的家破人亡。”
“玉英嫁给家明的那几年,她变得不爱说话,也不再关心身边的事物变化,她总是淡淡的对每个人,却无时无刻不在懊悔,她不能恨别人,只能恨自己。家明怎么会不留意到她的变化,只是堂堂七尺男儿,他能做的却太少太少,就这样,他们彼此对彼此的牵挂更多,爱更多,真是古今多少痴男女啊!”
直到有一天,村子里敲锣打鼓,奶奶就这样热热闹闹地下嫁到这个穷乡僻壤了。和玉英家明不同,奶奶嫁给爷爷多少有些不情愿,爷爷读了七年的私塾,百无一用是书生,他为人老实家里又穷,确实,他配不上奶奶。但当时的社会,日本人在城里闹得很凶,糟蹋了不少好人家的姑娘,奶奶是含泪嫁到了乡下,与其说是嫁人到不如说是逃避乱世。
“刚嫁给你爷爷那会,我没有一天是开心的,我不喜欢一桌吃饭却唾沫横飞地大声说话,不喜欢煮的黑乎乎的食物,不喜欢大家看我时异样的眼神。但是,有一个人却不同,那就是玉英,她和每个人都不一样,玉英从不张家长李家短,也不用异样的眼神来看我,久而久之,我们成了好朋友。”奶奶的辈分长了玉英婶一辈,而玉英婶的年龄又比奶奶大,尽管如此,奶奶还是成为唯一一个能分享玉英故事的人,玉英也是唯一能读懂奶奶的人。
爷爷的好最终还是打动了奶奶,正如玉英说的那样,两个人能成为夫妻是上天给的缘分,不会走不到一起的。是奶奶的大家风范,爷爷的谦和礼让还是玉英婶的从中撮合挽救了爷爷奶奶的婚姻?这点奶奶总是三缄其口,我却相信,这就是前世的缘分!
日子总是波澜不惊地过着,有一天,突然听到家明要被枪决的消息,这犹如晴天霹雳,当奶奶赶到玉英婶家时,她已经快哭断了气。她和家明兜兜转转的爱情为什么没有长长久久下去?
“没有人知道家明为什么会被枪决,连玉英也不知道,家明死前,玉英去看他,家明对她说他做的是一件正义的事情,纵使爱了你一辈子也不能说。她相信他,就没有再问下去,家明带着这个秘密和对玉英的愧疚永远的走了!”
后来,坊间有很多传闻,仇家寻仇家明杀人了,家明是奸细,奶奶都一一否决了。她努力想保护玉英不受伤害。但是玉英却比奶奶更坚强,在那些没吃没喝的岁月,她养大了她和家明的孩子,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变成了一个为生计奔波的女人!当然,她没有改嫁,她依然守候着这份爱情。
多年后,爷爷作为当地的文化名人参与了《某某县志》的编撰工作,在众多老资料中,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现在,我家仍保存着爷爷参与编撰的这部县志,在众多的烈士名单中赫然印着家明的名字。
在我打算写下这段故事之际,我的爷爷奶奶早已千古,玉英婶至今还在世,时而清醒时而模糊的她不知道还记不记得那个和她患难与共的淑宜,可能偶尔的一次提及也会让她泪如雨下,就和那个寒假时奶奶给我讲故事时泪眼婆娑的场景一样!这就是玉英和淑宜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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