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荣不想和大哥姬军来往,想从此断绝兄弟情的想法,由来已久,主要是二十年来他经历了太多的故事。而以下三个故事最让他伤心。
第一个故事,十多年前吧。那时姬荣刚离了婚,十年婚姻存在的最大问题就是乡下哥哥姬军、弟弟姬华经常性的向他要钱,而前妻对只知道伸手要钱的他们开始是反感,后来简直是厌恶,结果是夫妻冤恨越来越深的大战。因为姬荣觉得父母早亡,哥哥带大他们,恩深似海,不帮助哥与弟就是侮辱了他内心纯洁的情感。离婚那年的春节,姬军来到了姬荣的家,家里空荡荡的连第二把椅子也没有。那时姬荣一个月三百块工资,他拿出一个纸箱,对姬军说:“过年我有二百三十元,你一百,弟弟一百。”姬荣本来以为哥哥看见受了大难的弟弟,应该不要这钱的。结果他仍然将两张一百的拿走了。那一年,姬荣靠三十元过了七天春节,连门都不敢出。
这件事让他伤了很大的心。他想,必须要堵死他们等、靠、要的思想,要逼得他们在乡村去奋斗,有出息。所以他对他们说:“我以后不再给你们钱了,我没钱,光房子贷款就逼得我走投无路。”从此,哥哥与弟弟非常生气,几年都没上过门。
第二个故事则是分户的事,姬荣得罪了弟弟姬华,而得恩的哥哥,竟然也离他远去。
哥哥弟弟所在的村子,被县政府征了地,他们在新县城有一套房子,每人还有一、二十万元的补偿款。贪心的弟媳想把快六十了还单身的姬军这一份也拿去,就让哥哥把房子和他们分在一起。弟媳说,钱我也帮你管着。她说她保证好好对待大哥,把他侍候到老。姬华觉得好,姬军也觉得不错。但姬荣的妻子在城里想了许久,对姬荣说:“她什么目的?别说一个快六十的哥哥住在他们家里,就是你的亲生父母住在他们家里,不出一年,也会闹得不可开交,最后会分道扬镳。”这一句话点醒了姬荣,觉得大哥的房子与钱,必须坚决分开。他倒不是在乎弟媳用这方法得了大哥的钱,而是觉得,大哥穷了一辈子,现在有房有钱了,活人一辈子,应该讨个妻子。但姬华俩口子坚决不同意,与姬荣矛盾非常激烈。姬荣灵机一动,请了远在外市的姐姐、姐哥,还有村干部组干部,大家签字让大哥单独分在一边。姬华看他俩口子的目的实现不了,就半途骑摩托走了。想来中午喝了不少的酒,他给姬荣打电话说:“要是谁想单独吞了哥哥的家业,老子要用斧头砍死他一家人。”姬荣说:“弟弟你放心,大哥的钱与房子,我一分都不要。如果他愿意,房子都写你儿子的名字好了。二十多年来,虽然我在城里可能是最清贫的人,但我一直在帮你们,难道我现在还会要你们一分钱?不可能,只要你们过得好就行了。”姬华这才无话可说。姬军住进新房后,快两年没到姬荣家过。有天,亲戚做生,姬荣没去,妻子去了,妻子打电话来说,大哥在这,你来不来一下?姬荣说,你让他等一下,我马上就到。结果姬荣到时,姬军听说他要来连忙先一步搭车走了。姬荣本是想问问他的生活怎么样,敢情姬军以为他是去跟他要钱的。
大哥的这一逃避,让姬荣很伤心。来往着还有什么意思?
第三个故事,则是因为妻子洪雪对姬军的怨恨。姬军有房有钱,果然就在一年后结婚了,妻子是位结了五次婚的五十多的女人,一身倒还干净。婚后的姬军看上去比较幸福,至少一身干净了,脸上也有了肉,乱七八糟的胡子不见了。有一天,姬军俩口子来姬荣所在的城里耍,洪雪与儿子一齐陪他们逛街。她问大哥,你现在还有多少钱?他说,原来有十五万元,现在还有七万元了。洪雪一听生气得不得了,人家嫁给你一年不到,你就花了那么多钱?在洪雪想来,大哥有今天这一切幸福,得益于她提出必须分户独立的点子,而且姐姐和姐哥也是她专门去外市请过来的,所以她感觉她是大哥的恩人,他应该报答她。但是这个乡村木脑壳哪里知道报恩——他没有给她一分钱!在商场里,洪雪为儿子选了一双不足一百元的鞋子,她以为当大伯的会慷慨地掏钱。结果他不但没掏钱,还离得远远的,害得洪雪还为他妻子买的一包东西付了钱。洪雪回来愤怒地说:“这种人,老死也不和他往来了。”姬荣安慰了妻子许久,对姬军的作法,简直摇头无语!
有了这三个故事,姬荣觉得,他是真的要和大哥不来往了。这叫兄弟吗?这简直连普通的朋友都不如,亏他二十多年都一直为他们在吃着各种苦头。在一起做什么?在一起总是受伤!
清明弟弟主动约他给父母挂坟,还是第一次,言语间已经看淡了钱财。但坟前弟弟说的一件事,让姬荣非常着急。原来婚后的大哥,与妻子为钱的事经常吵架。他的十五万元,现在还有四万元。用在哪了呢?说是给妻子买了保险,给妻子女婿的野的出了大部分钱。弟弟说,他妻子还有更厉害的想法,想把这剩下的四万元和房子,也想给大哥弄得不在。
姬荣的额头上就出了一片汗。他想,即使这个与大哥结婚不到一年的女人不是骗婚,至少这样挖空心思地挤钱,非常不对劲。他必须要与姬军谈谈。他若真的不管大哥了,万一以后出了大事,大哥还不是要来找他?毕竟小时候三兄弟在一张床上睡了十几年。但是留的电话早就是空号了,去了两次也没找到人。姬荣很急,但毫无办法。
伯伯做七十大寿,姬荣本不空,但想可能遇见大哥,就请假去了,果然遇见了姬军。他把大哥拉到了外边,悄悄问:“是不是你还只有四万元了?”“嗯,我给她看了的,是定期,取不出来。”“是不是她让你把这钱取出来还她女婿的房子贷款?”“就是。”“是不是她还要让你把房子卖了,住到她女婿家?”“说是说过,我肯定不会卖。”姬荣长出了一口气,对他说:“说多了你记不住,你只对说两点:房子即使你们离婚了,也不要卖,卖了那钱一两年就要不见。至于你自己的钱,已经用了那么多出去,必须把这四万元留着备个急用,不要借给任何人。你知不知道,你不留钱,有多危险?”“有啥危险的?”“你有钱不觉得。万一今后某一天你得了急病,在医院抢救,要用几万元,你没有,你在哪去找?弟弟那里,你是得罪了的;我这边,你弟媳对你那么大恩,你半滴水都没报,所以她肯定不会拿一分钱出来;你指望你妻子女婿拿几万块出来救你?你有没有做梦的感觉?你妻子早对人说过,你死了,啥都是她的。所以你永远要明白一个人生道理。”
他问:“啥道理?”
姬荣说:“你有钱,他们会在乎你;你没钱,他们可能四散而去。所以,你握钱在手,其实也是自我保护的最最科学的管理方法。”
姬军连连点头,然后话锋一转,说:“你能不能再喊唐医生给我打点药粉吃?”
姬荣说:“你觉得这个好?”姬军结婚前,因为高血压、冠心病住过院,着急的姬荣通过自己的好朋友,在部队医院工作的唐医生,花几百元为他打了这样一包药。
“我感觉人吃了特别舒服。”
“当然舒服。那里面有几味治高血压、冠心病的好药,三七啦、黑蚁啦、红参啦。我们家遗传高血压,医生不是说你血管已经有很多硬化了吗,吃了这些药粉,非常对路,摧毁血栓,软化血管,所以你会感觉清爽舒服。”
“那再打一包来。需要多少钱?”
“六百元。”
“哪里那么贵?”
姬荣生气地说:“哥,你十多万元都不在了,这六百元算得了什么?打不打?”
“打。但真的太贵了。”
姬荣回家,就打电话给自己的好哥们唐医生说了,让他再打八百元的药,足够大哥吃三个月的,至少可多活三、五年。他想多余的二百元,自己为大哥悄悄垫着,难道弄一次药,就多少弄些。唐医生说药弄好的第三天,姬军也用别人的电话打过来问:“药打好没有?打好了?那就定在星期天,你们送过来。”
本来是他应该去取的,结果他还让姬荣与唐医生送过去,这就是老大。于是,唐医生从一百多里外的城市,来到了姬荣所在的城,又赶车几十里,到了姬军所在的城。走到他家门前一看,铁将军把门。一问邻居,说俩人早晨七点过就出门了。
姬荣气红了脖子。天下哪有这种人,你约人送药上门,却不在?
姬荣还以为他们去乡下买菜,要好好招待他这个弟弟呢。结果呢,他们从上午十点半,等到下午六点,姬军人影都不见。你知道的,他没有电话。
六点半,姬荣最后一次大茶庄里走出门去大哥的家门前,还是没人。他酸楚得说不出一句话,把药交给邻居,让他转交。然后回到茶庄里,高兴地对唐医生说:“这次大哥终于回家了。药给了他。来,这是他感谢你的八百元钱。”说这话的时候,姬荣眼睛一热,内心简直伤感得不得了。家里的财权全归洪雪,他不明不白的一百元开支都报不了帐,所以他悄悄办了张信用卡。今天为了防止万一,他把信用卡上仅有的一千元钱透支了出来——这张卡可以透支四千,剩下一千,银行已经打了七八个电话叫还款。结果还真的用上了!
七点的时候,姬荣与唐医生往车站走,遇见了回来的姬军俩口子。唐医生说:“那不是你哥?”姬荣一看,大喜,上去问:“你们到哪去了?不是约好今天我们过来送药?”姬军说:“我以为你们不来了。”姬荣气得差点吐血,然后说:“药在邻居那里,药钱八百元。”姬军说:“你对唐医生说,等段时间我再给他,最近手里不方便。”姬荣顿时目瞪口呆,定了定神,然后说:“钱我帮你付了,你不要管了。你要按纸上写的按时服药,争取多活些年头。”
大家便分手了。
姬荣真的十分激动,简直是岂有此理!但走了四、五百米,他就冷静了下来。他在心里说:“大哥,你是文盲,我是读书人,你可以,我不可以;只要你能多活些年头,老弟内心这些伤痛的不舍与苦水,你可以永远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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