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覃松木准备去死。
　　
　　对自己有这种想法，覃松木一点也不感到可耻，自我感觉还很壮美。他认为他死了，他的母亲会活得好一些。为了让母亲眼不见心不烦，他准备远远地跑到城里去死。
　　
　　趁母亲去庄稼地里干活时，覃松木摸到村子口，喊：“有三轮吗？送我去镇里。”有人应声把三轮开了过来，并把他扶进三轮里面坐好。
　　
　　覃松木在三轮里叹了一口气，他又想到了自己和父亲。两年前，父亲开着农用车带着他去邻镇山区收山货，不想在半道把车开翻了。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往山下一直滚一直滚，直到头狠狠地撞上一块石头才晕过去的。当他被救醒时，他发现他的眼睛看不见了。医生说他在山下昏睡了两天一夜才被寻找到，错过了最佳手术时机，余下的希望，就是看有没有自然复明的奇迹。当时他就哭了：“干吗不是一条腿、或者是一只手？为什么偏偏是一双眼睛？这暗无天日的，还不如让我去死！”母亲搂着他哭：“别这样孩子，你现在是妈唯一的亲人了。”他这才知道，父亲在这场事故中已经走了。母亲接着安慰他：“不怕孩子，妈能照顾你，会出现奇迹的。”可是两年过去了，奇迹没有出现，反倒是覃松木听到母亲每夜的咳嗽声，一晚比一晚密。想象着母亲出门要负锄扛犁，进门要为自己端茶送饭、铺盖浆洗，覃松木偷偷地哭了，心说我还是死了吧，别再拖累这个可怜的老人了。
　　
　　到了镇里，覃松木请三轮车司机把自己牵上了去县城的公交车。到了城里，热心人刚把他搀下车，就有的士司机过来问去哪？覃松木说：“随便送我去一家按摩院。”说这话时，覃松木的脸悄悄地红了一下。
　　
　　覃松木最开始有那个想法时，不光是脸红，而且还有深深的羞愧。可是：覃松木，堂堂男儿活了十八年，竟然还没有尝一下女人的滋味就去死，太让人不甘了！覃松木这样一想，不羞愧了。觉得没什么好羞，他出门前，顺手就摸了母亲钱匣里的钱。
　　
　　的士司机把车开到一个地方停下，又扶着覃松木下了车，叫了声：“婶子，来客了！”接着一个人来牵着了覃松木的手，说：“老板，先跟我去泡泡脚吧！”那声音是一老女人的声音，覃松木想，这女人，肯定就是这儿的鸨母了。在覃松木十八岁的意识里，现在的按摩院，就是以往的妓院。要不然，他今天也是不会到这儿来的。
　　
　　泡完脚，老人把他带进一间房，让她卧躺在了一张小床上。然后，覃松木听见，老人慢慢地退出房间。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覃松木心中忐忑，思索着等一会要如何应对。这时房内发出一句女声：“我们可以开始了吗？”覃松木吓了一跳，他没想到早就有人候在这里了。他听到那声音好年轻好脆亮。他仿佛看到了透过玻璃窗照进屋子里的阳光。他说了一声可以。
　　
　　那人来给覃松木的背作按摩时，他感觉那人的手指轻盈。覃松木情不自禁地问：“你年纪不大吧？”那人说：“我十八岁。”覃松木又是一惊，脱口说：“你怎么年纪轻轻地就干上这个了呢？”女孩说：“我没别的本事，不干这个我又能干什么呢？我要养活我和我妈呀！”覃松木问：“刚才给我泡脚的是你妈？”女孩说：“也不是亲妈。”覃松木心说这就是了，哪有给亲生女儿做鸨母的妈。女孩接着补充说：“前年我们村遭遇山体滑坡，我们两家人死得就剩我和她，我和她就认亲了。”这时，覃松木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一个邻居乡亲，这女孩能当作母亲来养。而自己呢？把母亲一个人扔下，准备自个快活完了就去死。想到自己要死，覃松木又觉得，扔下母亲又怎样呢？我这不也是没有办法吗？我要是眼睛好，我一定能把母亲养得好好地，并且还不会用女孩这种靠卖身赚钱的贱方法。
　　
　　门外传来了讲话声，是又来客人了。客人听说有客在按摩，大声说着晚上再来。覃松木酸酸地对女孩说：“你这儿生意还不错啊！”女孩说：“我这儿主要做的是回头客，大家对我都很照顾！”覃松木彻底服了，如今真的是笑贫不笑娼了，这女孩对自己的皮肉生涯竟然能谈笑自若，一点也不顾忌什么……不对，人家这是在自已的地盘上，她做的就是这个，那有什么好顾忌的？想到这里，覃松木突然奇怪了，他听说过，这种时候，那些女的是相当主动的。可眼下，这都按摩了一个钟了，这女孩怎么还没有奔向主题的意思呢？覃松木想，自己要主动点了。
　　
　　覃松木曾听人笑谈过，这种时候女的不主动，男的就得出手了：掏出一把钱往女的屁股上一摸，或者往胸那里一送，准成。覃松木把手插进了放钱的裤兜里，他准备捏着那些钱直接去摸女孩的胸。一来这样直接；二来嘛，女孩那地方到底是硬的还是软的，他太想知道了。
　　
　　女孩给他按摩头部了。他嗅到女孩喷到了他脖子的青春气息，他再也忍不住了，把捏着钱的手抽出来就往女孩的胸那里拐了去。
　　
　　“砰”地一声，他的手让什么挡住了。钱，掉到地上了。覃松木很恼怒，他抓住那个碰得他的手生疼的、又象是什么轮子的东西摇晃着问：“这是什么？”女孩声音惊慌：“你在晃我轮椅的轮子！”覃松木接着恼火：“什么轮椅的轮子？”女孩说：“我十岁时生了一场病，就一直坐在这轮椅上了。”
　　
　　啊？覃松木再次大惊：这女孩竟然也是个残疾人！
　　
　　那些买欢的人，怎么可能对一个瘫女孩感兴趣？可女孩说，有好多人在照顾她！
　　
　　这里，是一个充满爱、并且圣洁的地方！
　　
　　覃松木真正地羞愧了——为自己刚才心中那些肮脏的想法、为同是残疾人，女孩能养两个人，自己却连自己都养不活，自己还多女孩一双腿……但是但是，我差一双眼睛哪？对，这就是了，在一个黑暗的世界里，就算有一双手有一双腿、连往哪儿摆我都看不见，有也不是等于没有吗？所以，不是我不想努力，我真的是没有办法活！
　　
　　覃松木正想着死呀活的，女孩问话了：“你刚才好象掉什么东西到地上了。”覃松木说：“是钱，你没看到吗？”女孩说：“对不起，前年的那场山体滑坡，让房顶摔下的东西砸瞎了我的两只眼睛。我喊我娘来收一下吧！”
　　
　　覃松木只觉得“哄”地一声，浑身的血象沸水一样地涌向了头顶，整个头都火辣辣地发烫了。
　　
　　女孩“娘”应声来拾了钱，她叫：“老板，你给错钱了，我们一个钟只收三十元，你这给了二百。”
　　
　　覃松木说：“那是我交的学费。你们让我在这里做学徒吧，我不要娘养，但我要养娘！”覃松木不是急中生智，他是非常诚恳地说出来的。正是因为诚恳，说这话时，他流出了他十八年来，最热的一股泪水。
　　
　　原发《民间故事》2010年第9期
　　
　　发表署名：魏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