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湖北省,我家养过猫。黑猫,灰猫,黄猫,都养过。我家没养过白猫。白猫是城里的猫,白猫要是玩下乡这把戏,来泥地上打个滚,就变成黄猫、灰猫、黑猫,变成一塌糊涂的猫了。
老鼠无孔不入,没空也硬要弄个孔来入一入,为的是从人嘴里夺一份薄薄的口粮。人都吃不饱,你来凑哪门子热闹,人对老鼠的行为很看不惯,就请了猫来为民除害。猫很看重这份工作,它猫腰躲在屋角落里,躲在黑暗中,躲在见不得人的地方,痴痴地迎候一只老鼠的光临。老鼠果真不请自来,猫热情洋溢地扑上去,使劲拥抱它,用牙齿死命吻它。老鼠在这种贴皮贴肉的亲热中死去活来。猫将老鼠扔地上,用爪子去撩拨,调戏它。说,你快逃啊,放你一马。老鼠相信了猫,真拖着受伤的身子受伤的心,想远走高飞。猫再次一纵身,扑到老鼠身上,大显淫威。每每见猫这般肆意玩弄一个半死不活的敌人于股掌之下,我就气愤,冲过去收缴猫的胜利品,一棍子拍死。窃以为,士可杀不可辱,老鼠也一样。猫这一手很毒,真的毒,我替老鼠愤怒。猫是师从人类吧。很多人,比猫更善于耍这一手。他们冒充仁爱,不起杀心,却尽情侮辱手无缚鸡之力的敌人。
方便的时候,猫也干点小偷小摸的闲事。我娘在炉灶上烤鱼,想整些腊鱼。大功告成,点数,少一条。我娘发动全家四处搜索,终于在床底下找到。可惜,只剩下一副完整的鱼骨。我娘很生气,直接将这桩疑案落实到猫头上。我娘活捉了嫌犯,很不客气地给了它一巴掌。猫求饶,说:“喵呜———”我娘心软了,放猫一马。人一辈子总会干出些糊涂事,猫也难免犯点小错误。何况,我哥我姐,尤其是我,都比猫馋。馋是错,但罪不及刑狱,得饶猫处且饶猫。善哉善哉。
湖北省人天不怕,地不怕,却不敢吃猫肉。广东人天也怕,地也怕,却爱吃猫。猫与蛇合烹,美其名曰“龙虎斗”。我叔在韶关工作多年,回湖北省老家,看见我家的猫,肥嘟嘟的,便蠢蠢欲动。我奶念经:“阿弥陀佛,猫不能吃,猫有灵性。”
旧报新闻,说成都街头,一只猫见了老鼠,吓得屁滚尿流。这不是猫的错,是人的错。人不把猫当猫,抱在怀里,捧在手上,当心肝宝贝。久而久之,猫年岁不老也犯老糊涂了,忘了自己有几斤几两,把自己也不当猫看待了,更忘了老鼠原本只是自己的下酒菜,而把它当外星球的洪水猛兽。
这些日子,我家附近楼下有只猫,在月黑风高夜里鬼哭狼嚎,极像连续三晚没吃到奶的婴儿的凄惨哭叫。我虽孤陋寡闻,亦知这就是“猫叫春”。欲行猫事,你偷偷摸摸开展工作呗,用得着这样大喊大叫扰民么。瞧这德行,简直不如人家陈冠希,太让人失望了。原本我从不讨厌猫,现在,我决心很长时间不喜欢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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