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已经记不清那是咖啡店还是什么来着，只是觉着走累了，便想进去叫杯冷饮喝喝并且坐坐罢了，于是我大步走到吧台上。小馆坐落在海边，在这个位置上客人毫无疑问地可以饱览太平洋的潮起潮落。其实，我更中意这里的只带几丝波澜的宁静－－店内人不多，小收音机播放着纯红乐队的《如果从现在起还不了解我》。

　　转头看去，一名女侍应在吧台的另一端走了过来，标准的黑外套白衬衫暗黄色丝袜，还有那略显苍白的面容和土气的发髻，一下子便映入我的眼帘。真心说，她的笑容很亲切，那种浅笑沁入你心中，就像啤酒盖一下子坠入一满杯啤酒时发出的声响那般清新。

　　但此刻的我不想再喝酒了，便在她开口前抢先一步道向她要了杯苏打水，见吧台上人不多，便开始和她闲聊起来。

　　二

　　回到广州的那晚彻夜难眠，我便开灯动笔随意找到一张似乎在抽屉里沉寂了好久的Ａ４纸写下了此文的初稿，如今我才发现那张纸的背面是拉格朗日和柯西定理的讲义。

　　三

　　“外地人？”女侍稍微抬了下头，留海也随之像千秋似的荡漾起来。

　　“是啊，来旅游的。无意冒犯，但北海真的没什么人文景点，不过休闲度假可是一流。”

　　“很多来这的旅客都这么说，我都听了好些年了。”

　　“原来是这样，”我假意笑了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在这工作了多长时间？”

　　“从小开始啊，因为家父是这儿的老板。”她操着不太流利的白话回答。

　　“哦，明白了，我爸倒……”

　　四

　　日本女作家山下夏花一直强调写作是一种“自我治疗”的手段，若是这样，我则更愿意在我房间里这只有一盏吊灯苦苦撑着的书桌上多写一写雪的事。关于雪，在北海的那一晚我跟她聊过很多。

　　五

　　“怎么，欲言又止的？”她柔声细语。

　　“没……没有了，只是想说，我爸倒不是个开咖啡馆的。”女侍浅笑，而我则一口把剩下半杯的苏打水一饮而尽。

　　第一次见到雪并喜欢上她是在新生军训时，在三十五度的高温下我们一次又一次稍息立正然后齐步跑。还记得她在队列中离我很远很远，以致休息时根本搭不上话。

　　直到开学后，才渐渐开始了解这个女孩。她小时随父母迁到南方，是个典型的东北人－－性格大大咧咧，没有南方女生的故作矜持和扭扭捏捏，敢爱敢恨。但相处起来其实也挺随和，只是当年的我还是太腼腆，没敢和她天南地北地聊。

　　其实那么多年以来我也搞不懂为什么会爱上这一个女孩，我可以很坦白得说三年里我们彼此之间不太熟悉，工作和学习也几乎没有交集，这个女孩却如此令我着迷。可能你会说我就图她长得好看吧，在毕业后的一段时间内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才发现很多事情是不需要理由的。油价猛涨，股市暴跌，有人给过理由你吗？所以那些拼命寻找理由的人绝对是找抽。

　　同样地，在这世上，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从来不需要。

　　六

　　“那后来怎么了，有跟雪表白吗？”女侍托着腮瞪着我问道（在广东人看来她的白话确实不太正宗）。灯光下，她嘴角的痣显得很突出，就好象每个童话故事都需要一个经典反派似的，少了那一点乌黑的神来之笔，总觉得天缺一角。

　　“有阿，”我毫无保留地回答：“毕业后，我找了个还书的理由约她到楼下。那时也没多想，只是想着暗恋她三年了，不把心里话说出来的话显得很窝囊，于是便跟她表白了。话罢，雪默然，然后眉头紧锁。天阿，我不想她顾全我的面子然后编个理由出来让我全身而退，所以我便转身主动离去了。”

　　不知不觉，收音机中ＤＪ已把音乐切换到比吉斯三重唱乐队的《活着》，副歌部分欢快的旋律是那么地不合时宜，我只好强颜欢笑地让她给我来杯单一麦芽的苏格兰威士忌，然后像个傻瓜一样哼唱着这首摇滚乐经典之作。

　　七

　　前不久在聚会上又见到了雪－－还是那么漂亮。老实讲，我不希望她风华依旧，因为这样的话就可以彻底断了我对她的念想。不过也算了，假使如此，我现在也不会一边听着男孩地带的《你的照片》，一边写着你现在看到的文字了。

　　曾经有一个长辈跟我讲过，其实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就四个字－－难得糊涂。我很后悔当时我只是附和似地点点头表示同意。哎，涉世未深罢了。

　　八

　　“都那么晚了，你们也快打烊了吧？”

　　“额……是的，是快关门了……”女侍或许还沉浸在那个故事里面吧，话罢便收起托腮的手，匆忙地收拾吧台上的东西：烟灰缸、子弹杯，还有大概巴掌大的小桌布。而身为当事人的我却反而冷静地把最后一口酒罐进喉咙里面任其燃烧。

　　“那就先告辞了，谢谢今晚的招待。”我走下吧台，转过身去结帐，这时我才发现整间咖啡馆就只剩下我这一最后的客人了。

　　“请慢走。”女侍在我身后大概五六米的地方细语，她大概还是浅笑着的吧。

　　我轻轻地推开门，来自太平洋的海风舒爽依旧。

　　九

　　无论如何，我都要感谢上面提到的山下夏花女士－－在记叙方面，有多处借鉴于其处女作《哈特费尔德》。同时向陈升先生致敬，因为本文的创作灵感来自其代表作《北京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