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刚走进厂里的生活区大院儿,一个同事便告诉我说,我的同学来了,已经上了我的床盖了我的被,在我的床上睡着了。
我马上就知道,肯定又是明道。并且我敢肯定,明道这次来,肯定又是为了佳宜。
只有明道才会做这样的不速之客,只有明道才会这样不顾别人感受地随便睡别人床。也只有明道,还对友情如此率真,对爱情如此执着。
明道是我的高中同学。高二那年暑假,明道去我的家乡沿海小镇上玩儿。白天我带他去海里洗海澡野餐烧烤,晚上明道就住到我的家里。
那一天我们刚要出门,邻家女孩儿佳宜来找我:今天你们可被我逮着了。带上我,我也要去。
这个夏天佳宜找过我好多次,要我带她去海边玩儿,而我总是想一切办法推脱。那一年小镇东边的海滩还没有开发,海滩上基本就是男人的“天体营”,男人们玩儿得很野。若是带女孩儿去玩儿海不但要带泳裤,还要避开“天体营”走出老远的地方。
这次被她堵住没办法,只好带上她。事后我想那次我答应带上佳宜,也许有几分在明道面前炫耀的成分。被一个漂亮的邻家女孩儿缠着,应该是一件比较拉轰的事情。如果开学后明道在校园给我一宣扬,我还不彻底盖了?
老实说虽然我和佳宜很熟,但不太会哄女孩儿。我只顾自己在海里不管浪打胜似闲庭信步,倒是一向木讷寡言的明道,陪佳宜在沙滩上堆沙雕弄烧烤,配合得很默契聊得很投机。而佳宜也许呆在家里憋得太久缘故,有些人来疯。于是,和女孩儿交往其实也并无经验的明道便产生了错觉,以为人家像他喜欢人家一样也喜欢上了他。
我算是彻底害了明道。那年夏天过去开学以后,道明就常找理由去我家度周末。我虽然明白他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却只好装作什么也没看出来。
但佳宜周末却不常回家。即使回家,也不是必来我家。明道就没有别的办法。明道编不出合理的理由去佳宜家登门造访。
明道就托我给佳宜递情书。那个年代不像现在,每一所高中管理都很严,男女生传纸条递情书之类勾当绝对禁止。一旦发现,马上会被当做害群之马开除。因此虽在校外,明道的冒险之举也搞得我很是不快。
毕竟是两年的同学,最后我推脱不过,只好找一个借口,去了佳宜家。佳宜是个鬼精灵,看我做贼一样悄悄递给她折成心形的书信,盯我看了有半分钟,直把我盯得脸有些发烫,才伸了伸舌头说:老哥,我还小。你可别吓我哦!
我就掩饰地撇撇嘴:少要自作多情死丫头,我会看上你?不是我的,是明道的。
佳宜其实也脸红了,却还能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跟我贫嘴:真没劲!就一封信,没别的了?皇军给我的好处,恐怕都被你小子吃了“回扣”了吧!
二
高中时代,我的确没有少吃明道的“回扣”。我一直不知道佳宜通过什么渠道给明道回信,但明道的情书一封接一封,接二连三。而每一次充当明道的信使,明道总要两瓶啤酒几包生鱼片地贿赂我。到临近毕业的第三个学年,明道甚至请我到校外的小酒馆喝羊汤,吃羊肉。我都有些心有余悸了。老家邻居阿姨对我频繁往她们家跑找佳宜,已经不无怀疑,并很有一些不快。
于是毕业之后,明道便常来找我秋后算账。虽然他已经不需要我这个信使了,但他和佳宜却始终没有碰撞出火花。佳宜工作了,连工作单位也不肯告诉他。而明道似乎也明白了,天天写情书可能把自己培养成作家,却不容易把女孩儿泡成老婆。
明道睡醒了,我就带他出去酗酒。但明道喝酒却对我很是体贴,不肯让我太破费。或者说,喝得很节制很清醒。明道说,我知道这几年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你甚至已经开始不待见我。但这一次无论如何,你必须帮我。如果不见她一面,我怕我自己会疯掉……
因为三年来我给他写了三百二十一封信,她却没有给我回过一个字!我……我必须找她问个明白。明道非常非常不好意思地说。
居然是这样!这样的话,人家不回信本身就是一种明确答复我,你又何苦死缠烂打狂轰乱炸?对方毫无回应而能够坚持写三百二十一封情书,拥有这等深厚的功力的人绝非常人!看着明道消瘦的面孔和迷茫的眼神,我感慨万千。我说:这有意义吗?
明道摇摇头:我不相信她会对我的信无动于衷。常言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就算她是铁石心肠,也不该对我的一片赤诚没有一点回应……
我就微感不快,就以玩笑的口气说:明道你该不是怀疑我白喝了你的啤酒,没有把情书给你捎到而白白吃了你的回扣吧!
明道却对我的话充耳不闻:那一年的夏天多美好,我们在海边儿玩儿得多浪漫啊!我虽不敢说那就是一见钟情,但我相信,她就是我一生的缘!就算做不成恋人,我们至少可以做朋友啊。难道,她连一份普通的朋友之情……也不肯给我吗?
我心道且不说什么朋友之情,人家对你德执迷不悟有的恐怕只是讨厌之情。但我知道对不能自拔的性情中人,再中肯的劝告也是对牛弹琴。于是我便停杯投着:这些话,你还是留着去对佳宜说吧!
明道猛地抬头一甩头发,断然地说:我当然要去对她说,这正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但是,必须你陪我去。
为什么,我凭什么啊我!我简直又好气又好笑。
因为……因为我自己找不到她。即使你告诉我她的单位我自己去找她,我怕她也不肯见我。明道万分羞愧地说。
我靠,老子说是被你吃定了!
三
多年以后,我一直为那次陪明道去见佳宜追悔莫及。因为那次见面,我不但失去了明道这个朋友,女友还差点和我分手。
我无奈明道的央求,只好找地方给佳宜打电话,约佳宜见面。那还不是手机时代,从企业的车间找个人很麻烦。冰雪聪明的佳宜辗转接到我的电话,马上就明白了:你是和明道在一起吧!
我就口气生硬地说:给我听好了死丫头,今天你必须和明道见个面,当面和人家说清楚。你居然从来没有给人家回信……你这样涮人家早晚要出事儿,我看他都快神经了!
佳宜一下子火了:他已经神经了,你也快神经了!这件事与你有什么相干?难道仅仅是因为那个夏天一起在海边玩儿过?难道他喜欢我我就必须喜欢他,就必须对她以身相许?老哥,你们也太欺负人了吧!
可是你若不见他,他就呆在我单位不走。你知道我“上三班”忙得要死,你就算帮帮我,好不好?你就让他彻底死心,再也不来了好不好?我低声下气地央求佳宜。我说不清楚自己这样做是为了明道,还是为了我自己。
佳宜沉吟了好久,终于答应和我们在城里的一个小酒馆儿见面。
我和明道先到了那个偏僻安静的小酒馆儿。佳宜还没有到,明道就紧张得不行。他先是自作主张地点了一桌子我们三个人两顿也未必吃完的菜,然后就一遍又一遍地朝门外张望,一遍又一遍地用热水洗涤桌上的杯子。佳宜一进来,他忽地一起身,差点带翻摆满酒菜的饭桌。
佳宜今天显然特意打扮了一番。她的脸上化了淡妆,一件绿方格衬衣配宽皮带低腰牛仔裤,再加上脖子上一条飘逸的丝巾,有一种别样的狂野和风情,连我看她都有些赤裸裸地发呆。
佳宜对明道只是矜持地点了一下头,却给我一个热烈地拥抱:好久不见,十分想念!
好久不见也用不着这样啊!佳宜的衬衣领口开得很低,她扑过来拥抱我的时候,胸前若隐若现的两只白鸽子以冲击我眼球的力度,狠狠撞上我的胸口。我似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狠狠扇了一记耳光。我的双耳顿时失聪,我的眼前乱冒金星,我的双颊火烧火燎。
然后,佳宜便大马金刀地坐下来,反客为主地为我和明道斟酒布菜,像个女山大王一般,大吃大喝起来。
即使这样,明道乍见到佳宜还拘谨得不行。而我此时也不明白,忽然性情大变的佳艺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直到佳宜吃喝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明道这才想起自己该说点儿什么。不料刚要开口,佳宜又抢先开口打断了他:什么也不要说了明道,首先我要谢谢你,谢谢你三年来写给我的三百二十一封信……
明道顿时眼睛一亮:是的,是三百二十一封,你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我当然记得清楚。因为你给我写了三百二十一封信,鸿哥便偷偷去找了我三百二十一次。可惜这个呆头鹅私下见了我三百二十一次,却没有一次明白我的意思。他简直是侮辱了我的情商。你再也不肯给我写信了,鸿哥便再也不肯见我。三百二十一次,三百二十一次啊!这混蛋居然不知道我爱的到底是谁!佳宜的嗓子里似乎含了一粒细小的药片儿,声音略带沙哑,却突然有了一种别样的穿透力。
明道呆若木鸡,我也呆若木鸡。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这样?
见明道还是在痴呆呆地欲言又止,佳宜突然把眼前碍事的一个空酒瓶一把扫到地下,双手套过来狠狠抱住我的脖子,火热的唇极具侵略地覆盖了我无话可说的嘴巴……
四
直到明道失魂落魄地离开酒店,佳宜才把紧紧绞在我脖子上的双手松开。我昏昏沉沉,羞也不是恼也不是。更令我尴尬的是,我的身体竟不由自主地起了反应。我只能老老实实坐着,根本不敢站起来。
我就只好装作恼羞成怒样子,道貌岸然地斥责佳宜:死丫头,你太过分了!
而此时的佳宜竟突然收敛起她的狂野,一下子变成很乖很听话的邻家小妹,撅着嘴巴强词夺理:明道利用了你三百二十一次,我就利用你一次也不行?眼看我亲爱的邻家哥哥就要被我那亲爱的嫂嫂“金屋藏娇”了,我假戏真做占一次便宜吃你个豆腐就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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