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告别我的家乡,告别养我育我的黄土,那时她正被肆意的洪水吞没……
我是含着泪走的,背对着我的族人,我的部落,还有那个我爱着的女孩存在过的地方。
我和一群动物坐上了诺亚的那条破烂的在风雨中飘摇的船,他们疯头疯脑地说着不属于我和诺亚的语言。尽管诺亚能够听懂,但她没支声。她像我一样,在日落的傍晚,默默地站在甲板最前,望着绯红的残阳、望不到边的烟波浩渺。
海风吹起诺亚温柔的长发,散落在她粉红的嘴唇,蓝色的眼眸。我看见她数千年的忧伤、数千年的孤独。她沉默着,淡淡的一切已经足够……
突然,我回过头,看见动物中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很显然,他也看见了我。我很惊讶,可他却带着小孩子的顽皮看着我,然后走近。我看见他穿着剑客们的装束。他走进,再没有刚才那种天真的闪烁。他说,“我叫翔,我知道你就是传说中的那个流水剑客——鸿!”淡淡的一如那傲然的苍凉。我感觉到了从他身上透出的剑气,穿过他的每一寸肌肤。
诺亚没有回头,但她很显然也感觉到了这种令她刻骨铭心的气息。我看见她突然忘我的呼吸。而翔,放肆地看着诺亚。很奇怪,他在她面前,也沉默,然后看着海,看着海风拂起诺亚的发线。翔,很天真地笑了。
“他还是孩子。”诺亚在心里说出这话的时候,我感觉到她又在想念方舟了。她对方舟说,“他们终于相遇了!”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我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清瘦的孩子,插在他腰级的剑,褶褶寒光。他注意到了我在注视他的剑,毅然地拔出它,那剑气让那群动物后退,静默。然后,他对我说:“这把穿云剑是我祖父留下的,听说它有一个很大的使命。许许多多的人都想要得到它,可惜都成了它的亡魂。”翔,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全是冷漠。但我看见他还是孩子,他的眼神如此孤独。
翔,开始挥舞他手中的穿云剑。我看见波涛开始翻滚,流云万千。突然,他停下望着我,“那天我正在对付一群强盗,而你从远处远远的路过。我的剑像感觉到了什么,一下变得十分欢快,然后,那群强盗一个接着一个倒下。那是我第一次把握不住我的剑。祖父在临终前告诉过我,‘当有人出现,使你不懂你的剑的时候,你就跟着他。’”
翔,看着我,握着他的剑,而我插在背后的剑开始蠢蠢欲动。我看着眼前的孩子,他还天真,可命运总是如此无奈,方舟在离开我和诺亚的时候说,“等到那把剑出现,你们就将走上那条充满血腥的路。”
翔,天真的眼神再次闪现出剑客才有的沧桑与冷漠。他还年轻,我不忍,但还是拔出了那把尘封已久的剑。我的剑开始发出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整个黄昏。
我对他说,“听着,翔,这就是传说中的流水剑!”然后看剑的光芒渐渐化为冰凉,“我们的剑本就是同一把剑而成,它是由峨眉山开山鼻祖穿流剑客留下的云水剑一分为二来,是用来让我们到那个血腥的国度去拯救苍生。”
翔,沉沉地望着我,然后,看手中的穿云剑慢慢增加的分量。他还年轻,他的穿云剑也还年轻,尽管他已经不知饮过多少人的鲜血。而我的流水剑呢?我已经记不太清,但就一次,为了我的家族,它寒光一闪,饮尽侵犯我们的那整个部落的鲜血。然后,在无数个冰凉的寒夜,让那些涂炭我族人的强盗,尸骨无存。
我第一次使剑的时候,只有十五岁。我杀的人越多,我对我的剑却越不熟悉。直到那年我看见那个叫“诗雅”的女孩被一群饥渴的强盗逼上悬崖,我的剑载着我风也似地飞到那里,然后,寒光一闪,鲜血如“流水”一样散落在诗雅身旁。我第一次尝到使剑的快感,我不屑地将他们早已飘散的尸体斩毁在空气中,然后抬起诗雅在抽泣的头,她带着惊吓的眼神望着我。我怔怔地地望着她,开始疯狂地吻她忧伤的眼眸,吻她冰冷的双唇,吻她散落的秀发,她苦涩的泪水从眼中肆无忌惮地流出,划过她的眼角,流进我的心里。在那一刻,我发誓我将再不让任何人伤害诗雅。在以后的日子,我带着她每时每刻,即便是使剑的瞬间。她刚开始看着汩汩流出的鲜血,残忍着抓乱自己的头。渐渐地,她却也同我一样开始“习惯”这种血腥的屠杀。那个时候,我看见她的双眼如此冰凉,寒气逼人。我也开始习惯在她的眼眸透出那股冰凉时就结束那些弱小的生命。
我的剑越来越快。敌人们总是在还没有看清我的剑时,便已消失在凄凉的风中。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人们开始叫我为“流水剑客”。但是我也从那时起,越来越不明白我的剑,它狂野地结果那些肮脏龌龊的敌人,然而,在有月光的寒夜,它也会对着诗雅狼一般的长嚎。诗雅总是害怕地躲着流水剑皎洁的剑光,她可怜楚楚的四处躲闪,我会立马将流水剑扔得远远的,然后将诗雅紧紧地搂入怀中。可我却看见诗雅的眼中突然露出一抹邪恶的笑。
我不明白,一直不明白,我只知道以前我整个人属于剑,现在却属于诗雅,我是为她而使剑,我喜欢诗雅幽怨的眼神,但我却开始把握不住自己的心。我在出剑的时候看到的只是诗雅冷漠的眼神,她微微地闭着眼睛,用那把我见着她时她便开始用的石梳子梳理她已经很整齐的长发。当敌人的鲜血汩汩地喷出的时候,我看见月光下凄风中的诗雅在冷艳地笑。
那是个月圆之夜,我的剑再一次在一刹那间升腾起积聚了几个世纪的仇恨,然后,一片尸横累累。他们是来复仇的,那一次,我和诗雅路过酒馆的时候,一个公子哥打扮的年轻人邪气地看了一眼诗雅,我便在诗雅投来冷漠的刹那,举剑让他整个消失。所以,他的手下来寻仇了,据说他是塞北一个国家的王爷。我没有给他们任何拔剑的机会,我抽出剑,然后,背对着消失的一切,准备走近诗雅。可这时我却发现背后仍然有声响,我惊讶地回转身,看见一个清瘦的身影颤微微地跪倒在那个沼泽地,他恐惧地望着四周,整个身体在发抖,我慢慢走近,握着饮血如水的流水剑。
那个剑客,其实他在我眼中只是一粒尘埃。他艰难地望着我,可又不敢看我的眼神,低着头,侮辱剑客的尊严,“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家里还有妻儿老小。”可我的心却软了,我用染满鲜血的手感觉他的颤抖,然后背对着他走向诗雅,可就在这时候,诗雅发疯似地冲过来,抓住我的手然后冲向那个颤抖的男人。他一直低着头,我的剑在要插尽他的身体的时候,整个剑将天上的星光全吸引在剑端。然后,在剑尖接触那人的肌肤,透穿他身体的时候,我看见诗雅被一股很强的力量远远地震开。而那个男人面前却多出一个魁梧的男人,正用手按住在汩汩流血的伤口,他用坚毅的眼神望着我,艰难地对我说,“我叫方舟,其实我是你身体正义的化身。这个女人,她一直都在骗你,你救她的那次也是个骗局,她是被人从邪恶的幽灵王国派来对付你的。他们知道你有一把会对他们造成威胁的剑,所以就派了这个女人来让你的心灵变得邪恶。”他艰难地指着诗雅,“她本也是一个善良的女子,但可惜已被魔鬼占据了灵魂。还好,就在刚才她把剑插尽我身体的时候,你内心的我也分为了两部分,一个就是现在受伤的我,另一个就是在诗雅死之后会进入她肉身的诺亚。你,流水剑客,是注定了生就要为正义而战的,我们绝对不会让你被恶魔控制。”方舟艰难地喷出一口血,没人能逃过流水剑的威力。他咬住最后一口气,“你就要踏上那条血腥的拯救苍生的路了,到时还会有另一个正义人士同你一起。”
方舟消失了,如所有被流水剑击中的人一样,消失得不留一点痕迹。而诗雅气息微弱地躺在那片荒凉的草地。我走近她,我想问她这一切。她紧紧地拉住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对我说,“对不起,鸿。我……”然后在我的眼泪还没流下的时候,她就随着无边的黑夜消失在无边的旷野,只留下那把她一直随身携带的石梳子。
我含着泪,无声地呼喊。这时我的眼前一亮,一个哭泣的女孩从刚刚诗雅消失的地方出现,她哭喊着方舟的名字,直到只剩一丝力量瘫倒在我脚下。后来她告诉我,她叫诺亚,也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但是现在却从我正义的肉身分化出来,她的使命便是完成方舟的遗愿,带我到那个邪恶的国度去拯救苍生。
……
于是,第二天我便踏上了诺亚为我准备好的船,在离开那片我熟悉的土地时,我流着泪将诗雅留下的石梳子埋在了我曾经和她相依在一起的那棵大榕树下,然后我看见一望无际的洪水十分之一秒不到的时间就将我熟悉的一切淹没。诺亚告诉我,将有另外一个手执正义之剑的人同我一起,而当那个人出现的时候,也就是她消失的时刻……
……
我回过一直打量着翔的头,把思绪从记忆的深处拔出,而诺亚早已消失,我失声地在心里再一次痛哭,一行一行浑浊的泪水肆无忌惮地滑落在我心底。而翔注意到诺亚从他眼前这样消失的时候,狼嚎着叫。于是,我给他讲所有这一切,包括我和他的使命,而他默默地听完之后就又狼嚎地叫,我看见他突然长大。
我面对着汹涌的大海,给翔看我红色的忧伤,黑色的孤独。
迎着黄昏日落,我和他举着剑,云水合一,激鸣回荡。
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从来都很怕那种血腥的颜色还有那血腥的味道,包括诗雅。
我听见流水剑和穿云剑在凄凉的黑夜奏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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