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医学院有一个造反派头头,名叫涂进,因为出生时满脑袋的胎毒,又是头胎,家里人为了养着顺当,便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大癞子。这大癞子过去在学院是做后勤工作的,对教授们总是一副唯唯诺诺,十分的恭谨。可是,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这小子好像闻到了什么风声,以为自己“突飞猛进”的时机到了,便“揭竿而起”,在学校鼓动一班人和年轻的学生娃娃,组织了一个什么“井冈山红卫兵造反兵团”,他自任团长,并被结合进了革委会领导班子。学院里大字报铺天盖地,今天要打倒某某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明天要揪出资产阶级的反动学术权威,搞得人心惶惶。现在的大癞子出入总是前呼后拥,在老专家老教授面前耀武扬威,飞扬跋扈。
这不,前一段时间还在课堂上循循善诱,孜孜不倦地传道、授业、解惑的老教授们,一下子又有一些人被加入到了劳动改造的行列。这些老教授们,一个个没有了往日的儒雅风范,他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汗流浃背地在太阳下面干着粗重的体力活。大癞子嘴里叼根烟,哼哼着革命样板戏,背着双手,慢慢踱着方步来到陆思铭面前:“嘿,怎么样?老家伙,当劳动者的滋味如何啊?”
陆思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用力地锤打着砖渣。他要加紧干,不然当天的任务就难得完成。可是大癞子却不高兴了:“怎么着,老子跟你讲话是看得起你,你还不受抬举啊!”
“不敢当啊,涂大团长!我不能像你这么悠闲地转来转去,我这个‘臭老九’还得接受改造咧。完不成任务您扣罚我的工资,再克扣了我的粮票,我们这一大家子人还活不活啊?”大癞子狡黠地看了看陆思铭,“嘿嘿”一阵干笑:“老教授啊,您呀是个聪明人,应该顺应潮流啊。这年头,什么知识啊,学问啊,狗屁!什么最吃香啊?说小了,是关系。说大了,那就是靠山。有了靠山,您做什么事情都顺手啊,谁敢对您吹胡子瞪眼睛啊,谁敢让您劳动改造啊。嗯!他敢!”
陆思铭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成天不是搞学问,就是教学,哪里去找什么靠山啊。得得,您让开点,当心砖渣溅到您的身上,砸伤了您我可是罪加一等啊!”
“看看,您就是死脑筋。您想想,如果您让我做了您的靠山,您立马就可以回教室上课教书了。有我这个造反司令给您撑腰,看谁还敢欺负您,我借他个胆子!”
“算了吧,您肯做我的靠山,凭什么?如果您真愿意做我的靠山的话,那我也不至于在这毒辣的太阳下一身臭汗地拼老命吧。”
大癞子用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满脸堆笑:“这好办啊。如果我成为了您家中的一员,您不是就有了靠山了吗,您不是就有了出头之日了吗?呵呵!”
“荒唐!你我非亲非故,如何成为一家人啊?”
“您看您,脑袋不开窍不是。如果您把您的三女儿陆睿雯嫁给我,我不就成了您的女婿了吗?造反派头头的岳丈哪个敢动,您说是不是?”
听到这里,陆思铭只觉得血往上涌,一股无名之火在胸中升腾。但他转念一想,这家伙做事狠毒,什么阴招都能使出来,不能硬碰硬。他顿了顿,淡淡一笑:“谢谢涂团长的好意!不过小女没有这么好的福气,他爸爸是‘臭老九’,妈妈是‘走资派’,人家划清界限还来不及,您怎么还敢淌这趟混水啊?不行不行。”
这大癞子立刻嬉皮笑脸地凑上前:“哎呀,您就不要再推脱了。我知道,这闺女长得漂亮伶俐,你们把她像心肝宝贝似地宠着。您放心,她如果跟了我,我也一定会像心肝宝贝似地拢着的,啊哈哈哈哈!”
陆思铭再也忍无可忍了,他眉毛一样,冲口说道:“恶心!可耻!癞蛤蟆吃天鹅肉,休想!”
大癞子就忌讳人家提这个“癞”字,一听陆思铭叫他癞蛤蟆便恼羞成怒,一把抓住陆思铭的衣领:“老东西,老子今天不给你点厉害尝尝,你就不知道马王爷还有三只眼!”
陆思铭是个老牌知识分子,他可以忍受别人的打骂和折磨,但不能忍受人家的侮辱:“请你把手放开!”
“呀嘿!你还跟老子来劲了啊。老子偏不放,我倒要看看你这个老教授究竟有好大的尊严。”
这时,陆思铭不知从哪里来的劲,双手抓住大癞子的手一掰一抖,挣脱了大癞子的纠缠。正当大癞子要发作时,突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陆思铭和大癞子在拉扯过程中,因用力过猛,一不小心,陆思铭身上佩戴的一枚毛主席像章掉到了地上。这是一枚瓷质的像章,掉到地上立马被砸成了碎片。
大癞子这时一阵大叫,说陆思铭对伟大领袖毛主席怀有刻骨的仇恨,竟敢把他老人家的纪念章狠狠地摔在地上。他的叫喊声,引来了一群红卫兵小将的围观,他们把陆思铭围在中间,高喊着口号,眼看就要把陆思铭押上司令台展开批斗大会,甚至有人在行走的过程中举起了拳头,就要打向老教授……突然,有一个人一声断喝:“站住!”大家定睛一看,原来是住院校“三支两军”军管会的主任项涛。项涛问:“你们要把他押到哪里去啊?”
有红卫兵说道:“押到台上开批斗大会。您看,他把毛主席像章摔到地上,砸得粉碎。这还了得!”接着,这个红卫兵高呼口号:“谁反对毛主席,我们就砸烂谁的狗头!”等口号声平伏下来,项涛高声喊道:“同志们,战友们,红卫兵小将们,我们解放军完全支持红卫兵小将的革命行动,对这样一个严重的政治事件,我们要进行严厉的打击。不过,这件事,不是一般的路线问题,而是一起严重的现行反革命事件。我们不能仅仅开个批判大会消除影响,批斗批斗就便宜他了。我们必须对他实行无产阶级专政!来人,把他马上押送市第三监狱!”
看着两名解放军战士把陆思铭押上了军用吉普车,大癞子绕绕头皮,一个大阴谋又在他的脑海中盘旋,想得他耳热心跳。
为了庆祝国庆,陆睿雯被安排在厂里和一群年轻女工提前赶着排练“忠字舞。”随着音乐的响起,姑娘们翩翩起舞:
敬爱的毛主席,
您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
我们有多少知心的话儿要对您讲,
我们有多少热情的歌儿要对您唱……
正排练着,厂里宣传科的张娟把陆睿雯叫了出来:“睿雯,大事不好了!学院那边来人了,说你爸爸在监狱得了重病,怕是不行了,想见你最后一面。”
睿雯一听,急得眼泪刷地一下就扑簌簌地掉了下来:“那我请一下假,你知道我爸爸关在哪里吗?”
“不知道,听说就是知道了,一般人也进不去。监狱看守得十分严。”
“那怎么办?张娟,你告诉我,我该去找谁啊?”
“你去找大癞子吧,听说他有办法。”
睿雯眉头微微一皱:“大癞子?”最后她咬咬牙:“好吧,我去找他!”
大癞子正在造反兵团司令部里喝着酒,一眼看见睿雯走了进来:“哎哟,是睿雯,快请进请进。”他故作惊讶地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边说边要关门,睿雯见此情景,警惕地一下子跑出去,站在了门口:“我要你带我去见我的爸爸,你愿意就去,不愿意我再去想别的办法。”
“愿意,当然愿意啊。可我正在吃饭啊,你进来等我一下不行吗?”
“你吃吧,我就在门外等你!”
大癞子见状无可奈何地说:“唉,谁叫我是个热心肠呢。小王,你开车,我们去三监狱。”
小王把车子开了过来,大癞子对睿雯说:“你坐在后面。”见睿雯坐上去后,大癞子悄悄绕到车子左边,突然打开后车门坐了上去。汽车一路疾驰,穿过了城市,驶上了一道山路。这大癞子坐在车上,一开始时不时地斜眼瞟一下睿雯,渐渐地,他欲火中烧,慢慢手脚就不规矩起来。睿雯起先还尽量避开他的咸猪手,可是越躲,对方就越大胆,眼看大癞子的手就要往衣服里面伸,睿雯又急又气,不由给了大癞子一记响亮的耳光。这声响太大,前面开车的小王肯定听见了。大癞子恼羞成怒,兽性大发,开始猛地撕扯睿雯的衣裳。又气又羞的睿雯此时猛地拉开车门,扯着大癞子一起跳了出去……
此时由于车子正行驶在弯道上,车速并不快,睿雯摔下去和大癞子滚在一起,最后大癞子的腰被重重地撞在一块石头上,而睿雯由于直接撞在大癞子的身上而无大碍,只是一些皮外伤。
睿雯忍着疼痛爬起来,在司机小王的一再央求下,和小王一起把受伤严重的大癞子台上车,送到医院。
在医院,经过诊断,医生确定大癞子的腰部骨头严重受损,如果处置不好的话,就可能瘫痪。而时下医院的外科医生中,没有谁能够有把握做这个手术。此时的大癞子,一脸痛苦地躺在医院走廊的病床上。看着大癞子,穿着司机小王宽大春装的睿雯反倒觉得有一丝的快意:自作孽,活该!
这时,走廊上并肩走来两个人,一个是医学院军管会主任项涛,一个竟是睿雯的爸爸陆思铭!
“爸爸,您不是病危吗?”睿雯惊讶地问道。
“傻孩子,怎么说话呢,爸爸不是好好的吗?”
睿雯似乎明白了什么,回头狠狠地盯了一眼病床上的大癞子:“都是你这个无赖,报应!”她理了理头发,不解地问:“爸爸,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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