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宝九年(976)十月十九日,日近黄昏,汴京城的上空一片阴霾,阵阵寒风肆掠着零落的雪花,将开封城包裹在一片银装素裹中。
皇城万岁殿内,炭火烧的正旺,将赵匡胤的寝宫烤的暖烘烘的,此时偌大的寝宫内空无一人,连平时侍候皇上的宫女侍卫也没有,只有一张摆满酒菜的圆木桌立于室内。
这桌酒宴是赵匡胤特意准备的,桌上的菜肴都是赵光义最爱吃的,只是在如此压抑的环境里,眼前的佳肴不觉有些味同嚼蜡,全然没了原有的滋味。
自从花蕊夫人逝世以来,赵匡胤日渐疏远赵光义,自洛阳归来后,赵匡胤更是频频光顾赵光美的府邸,朝中明眼人都看出赵光义已经失宠了,而如今突然被大哥邀入皇宫,赵光义心中存着忐忑。
两位一母所出的兄弟相对坐于饭桌前,赵光义不敢直视大哥的目光,只好垂下眼帘,将目光投在菜桌上,双手因过度紧张,而死死抓住双膝,额上已隐隐渗出一丝汗迹。
赵匡胤凝视赵光义许久后,率先举起酒杯打破室内的沉寂道:"来,二弟,你我兄弟二人干一杯。"
听到赵匡胤发话,赵光义勉强一笑,眼神有些慌乱的举起酒杯敬道:"皇上请。"
见赵光义一副毕恭毕敬的谨慎模样,赵匡胤凝眉撇了撇嘴道:"这是家宴,不必拘泥于君臣之礼。"
赵光义呼出一口气,淡淡道:"是大哥。"
说完两人仰头饮下杯中的御酒,放下酒杯,赵匡胤轻轻叹了口气,扭头看向紧闭的门窗,不觉时辰已晚,致使屋内的光线有些昏暗,由于此刻室内并无他人,赵匡胤只好亲自起身点燃寝宫内的红烛,就在赵匡胤转身的片刻,赵光义迅速将一枚红丸投入酒壶中,由于他动作轻盈迅速,这点并没有被赵匡胤发现。
待烛光燃起,室内的光线逐渐明亮起来,橘黄色的烛影映红了赵光义惨白的大圆脸,此刻他显得有些局促紧张,但赵匡胤并未多想,慢悠悠的坐回原位,赵匡胤自顾的说道:"自唐末以来,藩镇割据,天下纷乱,十年立一国,五年易一君,自朕登基以来一直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只恐有朝一日会步入前世后尘,致使我大宋国昙花一现,成为一段曾经的历史。"
"这些年来朕南征北讨,方才一统中原山河,让百姓免遭战乱之苦,可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想要让我大宋国长治久安下去,就得有个明确的皇储继承制。"说到这里,赵匡胤紧盯着赵光义道:"皇帝宝座,乃九五之尊,天下人莫不想得到,二弟你自幼就跟随着朕,伐唐讨汉你都居功甚伟,坐镇开封十年,让我在出征中少去后顾之忧,以你的能力治理一国,自是绰绰有余,德昭比之你,的确是万万不如啊!"
见赵匡胤把话说得如此明显露骨,赵光义面露惶恐道:"大哥,自古皇位都是父死子继,二弟我岂敢凯觎皇位,我……"
赵光义的话说到一半,就被赵匡胤伸手制止道:"你我同胞兄弟,一起于乱世中长大,今日既无旁人,你我何不坦诚相待。"
赵光义话到一半被制止,那尚未出口的敬忠话语不得不强行咽下,见大哥刨肝沥胆的与自己正面交谈,赵光义不由微微一怔,随即轻声道:"是。"
"其实二弟的心意,朕又何尝不知,只是朕若传位于你,便在本朝开下一个不好的先例,后世子孙都可借此争夺皇位,到时同室操戈,必起内乱,内乱一起,外部异族必然会乘火打劫,到时我大宋国危矣。"
赵匡胤再次拿起酒壶为自己和赵光义各斟满一杯酒,从壶嘴倒出的酒水化成一线流入杯中,看着酒水入杯,赵光义肥胖的脸颊微微颤动,漆黑的双瞳不自主的向外扩大,此刻他的双臂正不受控制的轻轻抖动着。
斟满酒水,赵匡胤端起酒杯向自己的二弟道:"你与朕的岁数相差十年有二,他日朕百年以后,你若愿辅助你侄儿德昭继承大统,保我大宋千秋万代,就陪朕干了这杯。"
此刻赵光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此刻杯中有毒,只要赵匡胤喝下毒酒,就会立刻毙命,到时就没人能阻止自己上位,想到这个关键点,赵光义咽下一口唾沫,强作镇定认真回应道:"我愿意。"
说完赵光义作势端起酒杯咽下,见赵光义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赵匡胤高兴的仰头饮尽杯中酒水,待赵匡胤放下酒杯,却发现赵光义依然将酒杯放在唇下,竟并未饮尽,当下赵匡胤不解的问道:"二弟,你……"
见赵匡胤杯中毒酒已尽,赵光义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不待赵匡胤说完,他一把扔掉酒杯正色道:"大哥的提议,恕光义不能答应。"
正当赵匡胤凝眉准备大声斥责时,突感小腹一阵锥心的疼痛,以赵匡胤一世英名,他如何不能想到原因,低头看着杯中残留的酒渍,赵匡胤抚着小腹恶狠狠道:"酒里有毒!"
看着赵匡胤满含杀气的暴怒眼神,赵光义心中大骇,不由得站起身来向后退去,虽然此刻赵匡胤已中毒,但长期以来赵匡胤的大哥形象已深入赵光义的内心,就算现在赵匡胤命不久矣,但只要对方还有一口气,那股挥之不去的敬畏心理,依然让赵光义显得诚惶诚恐,可谓死虎尚有余威,何况这头猛虎还没死。
想到自家亲兄弟竟然这般残害自己,赵匡胤不由得恼羞成怒,自己对这位二弟的仁慈,全天下人皆知,他如何能下得了手,如何能啊!顿时一股戾气冲上脑门,赵匡胤忍痛握起寝宫内的一把礼器玉斧向赵光义砍去,嘴里还一边向赵光义咒骂着。
赵匡胤练武出身,一身武艺放眼历任君王都堪当一绝,民间就一直流传着宋太祖一条棒等身齐,打下四百军州都姓赵的俗语,只奈何此刻他身中剧毒,根本无法威胁到同样身手不赖的赵光义,两人一直围着菜桌追砍,在红烛的照耀下,映出一副触目惊心的黑影画面。
一番追砍后,赵匡胤由于体力不支,一把扑在桌沿上坐下,只是在寂静的寝宫里,赵匡胤那双杀人般的眼神,依旧让赵光义感到万分惊恐,见大哥如一头受伤的猛虎扑在桌上,赵光义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艰难的咽下一口口水道:"大哥,就算你再恨我,我也不后悔今天的事情,这皇帝宝座,我坐定了。"
见赵匡胤喘着粗气不说话,赵光义壮着胆子走进赵匡胤两步大声道:"当年大哥追随周世宗柴荣时,二弟我便跟随在左右,后来世宗早逝,幼主无能,若不是二弟我组织陈桥兵变,让大哥黄袍加身登上皇位,那九五之尊的宝座,早就被人夺去了,石守信,节度使兼殿前都指挥使,张令锋,节度使兼侍卫步军都指挥使,职位均与你相当,高怀德,节度使兼殿前东西班都指挥使,还有赵彦徽,他们的兵权和职位都在你之上。此外还有张光翰、王审琰、韩重贷、李继勋、王彦升,哪一个不是手握重兵,觊觎皇位。"
说到这里赵光义的胆气似乎被提了起来,这些都是他为大哥乃至大宋国立下的不世功勋,何人能及:"建国之后,我数度南征,大宋国能走到今天,至少有我一半的功劳,为什么你死了,这皇位就是你儿子赵德昭的,他何德何能?"
最后几句,赵光义近乎用嘶吼的声音喊出,他不服,也不甘心,他作了那么多努力,难道就白白为他人作嫁人,登基大宝,只是取回自己的东西而已。
此时赵匡胤的脸色已变成紫金色,等到赵光义说完,赵匡胤作势要站起来,可是由于体力不支,他肥胖的身体轰然倒地,可就算身体摔得生疼,赵匡胤依然顽强的爬到赵光义身前,一把抓住他的脚腕,死死不肯放手。
见此赵光义心中大骇,可出于对大哥的畏惧心理,他并没有一脚踢开赵匡胤的勇气,只是用力提着衣袍,奋力挣开赵匡胤的手,惊慌道:"放手,你放手。"
赵匡胤抓紧赵光义的脚腕,仰头看着他的脸艰难道:"灭北汉,夺燕云,善待我妻儿。"
说完赵匡胤极度紧缩的瞳孔慢慢涣散开来,随即淌面身亡,只是至死,他也未闭上双眼,眼中依然残留着一股不屈的神色,赵光义不敢目睹这双眼睛,赶忙挣开赵匡胤的手掌,躲到一旁暗自凝语道:"大哥你放心的去吧,这天下既是你的,也是我的,我会为大宋创下万世基业。"
未过片刻,一个黑影穿窗闯进寝宫,看着眼前的一幕,那黑影躬身向赵光义试探性的问道:"晋王。"
看着大哥的尸体,赵光义神情显得有些呆滞,矗立片刻,赵光义才对黑衣人说道:"一切按计划进行。"
"是。"黑衣人抱拳领命,然后将躺在地上的赵匡胤扶上龙床,随即一阵鼾声响起,看到这里赵光义抚平凌乱的衣衫,随即推门而出,此刻夜已深。
时至四更天,内侍都知王继恩手持拂尘,快步向万岁殿赶去,刚至殿前便看到宋皇后焦急的身影,见此王继恩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行至宋皇后身前,王继恩赶忙躬身行礼道:"不知皇后深夜唤奴婢前来,所为何事?"
宋皇后神色显得很焦急,看到王继恩已到,她立马低声吩咐道:"皇上突然驾崩,你速去请秦王入宫主持皇上后事。"
接过宋皇后递来的先皇遗诏,王继恩假意领命,在走出宫门后,却转脚向晋王府走去,待赶到晋王府,一夜未睡的赵光义听到王继恩来到,赶忙出门相见,听王继恩说宫里已发现皇上驾崩,陪在赵光义身旁程德玄立马捏紧拳头向赵光义提议道:"既然皇上已驾崩,晋王应尽快入宫继承大统,切莫让他人捷足先登。"
赵光义一夜未睡,就为等这刻,此刻不敢多加耽搁,赶忙向皇宫赶去……
此刻宋皇后正等着王继恩带四子赵德芳入宫,待看到王继恩走进寝宫,宋皇后赶忙问道:"秦王可来了?"
对于宋皇后的问话,王继恩面色平静的答道:"晋王已到。"
还不待宋皇后从王继恩答非所问的疑惑的缓过神来,赵光义随即大步走进寝宫,看到晋王突至,宋皇后大吃一惊,但顷刻明白其中的变故,眼看大局已定,宋皇后惶恐的走到赵光义身前乞求道:"官家,皇上已去,今后我母子的身家性命,皆托付于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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