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那一天晚上，夏队长把全体社员聚在一间大屋里开会。夏队长坐在台上，他面前的桌子上是一盏油灯。灯光发出的光很暗，整个屋子较黑。能看清的是夏队长瘦长脸，他那闭着的一只瞎眼和鼓鼓的一个眼睛。他喝了几口开水问大家：“开会的人到齐了吗？”台下应声说都来了。夏队长听了向大家说：“都到齐了，开会了。今晚上开会的主要目的是我们造化学肥料的事。”他讲到这里拿出一张报纸，他双手把报纸倒着拿起，稍微有点文化的人看了低头笑起来。

　　夏队长把这张报纸拿得齐肩高说道：“那天有人给我读了这报纸，据这报上文章说有一种化学肥料，肥效很好，一亩田地就用那么点点，就使作物长得茂盛，籽粒饱满，真是高效省力。种田种地也要讲科学，我思考了很多夜晚决定自己来造化学肥料。明天我们就开始行动，造出化学肥料来。”

　　夏队长讲到这里，也人问夏队长：“夏队长，我们自己来造化学肥料是不可能的。一没有专家，二没有机器设备，三没有原料及水源等条件……”

　　夏队长听到这里，用手在桌子上一拍，高声吼道：“他妈的，谁在泼冷水？老子就是专家，老子没有条件创造条件。谁相信我们农民也会成炼钢铁的人呢？农民炼出了钢铁，要不了几年就要赶英超美。农民自己造化肥，并不是件难事。”他讲到这里，喝了两口水，张大嘴又向大家说：“我们愿意自己造化肥多产粮食的举手。”

　　台下有人举起了手，夏队长那只独眼在油灯下看不清楚社员们，他脑壳被他那脖子伸得长长的，左偏右歪地看了起来。他又说：“有反对意见的就到这桌前来。”

　　可是台下哑口无言，谁也没到他桌前来。

　　夏队长停了一两分钟继续大吼：“我们也会自己造出化学肥料来的。有了化学肥料我们会省很多劳动力，高效、快速。虽然大部份人都去炼钢铁了，剩下少部份的我们也会使田地里夺得高产……让他们安下心来在山上炼钢铁吧！……”

　　第二天天一亮，荒丘坪这地方就热闹起来了。夏队长和社员们一起在荒兵坪挖了六口大灶，放上了几口大铁锅。夏队长把这三十来人分成三个组：第一组就在灶边架柴生火，第二组到坡林里砍柴，第三组负责挑粪挑尿液。社员被点名安排分组劳动。

　　几个社员进了坡林砍树子，有的用肩在扛着打捆的柴运往这几口灶边。有的在用木桶担粪，有的在用木桶挑尿。六口大铁锅里被挑粪挑尿的社员往三口锅里倒尿液，往三口锅里倒粪。接着生起火来，锅底下烈火熊熊，烟雾四散，就像古代军营造饭那阵势。一会儿锅里的大粪唏哩哗啦地响起来，紧接着跳起来，溅得很远，让人惊叫着扭头避开脸。锅里的尿液沸腾起来。起初还有人围着看稀奇，双眼看着这项造化学肥料新发明技术的成功之谜。可是一会儿他们捏着鼻子跑远了。边跑边说：“臭死人啦！臭死人啦！……”

　　那几个生火的人也呆不住了，不断地干咳着，有的胃里不适，呕吐起来。“这个日子难过死了啊！太臭了！太臭了……”他们中有人也吼起来。

　　有人这样吼，其他几个也跟着吼：“受罪啊！难闻的臭味！眼睛也流泪水了。他妈的什么新科学技术？”

　　有的吼着走开了，这样走了一个就跟着走第二个，荒丘坪的人都跑光了，跑得远远的。他们跑到在那一边又摇头又吐口水。

　　那三口大粪锅里的粪所含的水份被火烧干了，剩下粪杂质，粪杂质烧焦了，又一会儿粪杂质燃起来了，火苗很高。有人看着粪锅里燃着大火，慌了大声说：“快看，那粪锅里燃起火来了。”

　　大家看了也慌了吼道：“锅里大粪燃起火来了呀！怎么办？这样锅会烧烂的。”

　　夏队长和几个社员在那坡林里扛着柴下来了。也人说道：“夏队长过来了哟！快转去锅边，他看见我们在这边会糟起，他会骂人的，警防今天中午不准进食堂哟。”

　　“这个独眼瞎队长，下午叫他在锅边来闻下那臭气。”

　　“下午我也去砍柴了。”

　　发着牢骚的大家又转那锅边去。刚走十来步，只听见夏队长高吼：“你们跑在哪一边在干什么？”

　　大家听到夏队长的吼声，都闭了嘴，像耗子见了猫似的。大家跑着来到灶边。那煮粪的锅都燃起来了，大家慌乱中不知所措，你看我，我盯你。只好把锅底下燃着的柴退出来。看着锅里的粪杂质变成黑灰。那几口锅的尿液熬干了，锅底下就剩下一小勺黄白色粉晶。夏队长把柴放下，恶狠狠地说：“我不在场你们就偷懒。这个会臭吗？通过高温消毒就会变得有香味的。革命先烈抛头洒血都不怕，你们干这点活就怕脏怕臭？”

　　他说完又来到熬尿液的锅边，看着这黄白色粉晶，像是航海中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大声惊奇地说道：“这个就是‘尿精’，是很宝贵的肥料哟，这项新科学技术成功了。快拿瓶子来装好密封保存起来。”

　　他又来到大粪锅边把脸一沉，鼓起那只独眼睛破口大骂：“几个龟儿子这样来干活？烧着火人都跑远了？把‘粪精’烧成了灰，铁锅就烧烂了哟。几个龟儿子今天中午饭叫食堂炊食员不给打饭。下午改正了。晚上再吃。”

　　那几个煮大粪的人知道夏队长说话就像皇帝下的圣旨，知道中午午餐无望，十分饥饿的肚子不吃午餐又要多饿几个小时，暗自流泪。

　　突然夏队长笑起来说：“这黑黑的灰就是‘粪精’吧！很宝贵的，肥效一定很好的。去找个瓦罐来，把这‘粪精’装起密封好。”

　　他站起来对大家高声说：“我们也能造化学肥料了，这制出来的是‘肥料精’啊。我们不识字的农夫搞出了一项重大发明。我们这些不识字的农汉子，比那戴眼镜的专家聪明多了，他们只管在试验室里混，根本不懂农业技术，我们农汉子在田边地角试验，不要厂房，不要机器，不愁原材料，我们有实干精神。这项最新的技术发明要保密，用上这‘肥料精’明年我们生产队粮食就会大大增产的。一亩田地用上这样的肥料两三斤，就用那饭碗装一碗撒在田里就会很肥的。地里的包谷（玉米）一担水只要用饭勺舀点就很肥了。我们这荒丘坪就是化工厂。砍柴的去砍柴，架火的架火，挑粪尿的去挑粪尿……”

　　煮粪熬尿液搞了半个多月，那“粪精”装了几坛子，那“尿精”装了几大瓶子。

　　第二年春天来了。田地里该播种了，夏队长信心十足，就用“粪精”、“尿精”对稻田、玉米地施用。那玉米地里用上这肥精，可是没有一点效果，苗子发黄，茎叶细小，这年的玉米凡是用“肥料精”的颗粒无收，夏队长也只好忍气吞声。幸好那块十亩大田的水稻再没有猛施肥料，用这“肥料精”还有较好的收获，禾苗虽现微黄色，但没有染上稻瘟病，虫害也较轻，不倒伏，夏队长在田边看了才有了点笑容。他怎么会想到这块十亩大田往年已经施足了底肥。可是其它田块稻苗就发黄，不能正常地生长，严重减产。

　　这个一个字不识的夏队长就是这样造出化学肥料的。他的“肥料精”凭他脑子发热，苦了大家，造成劳而无收。还是要有文化知识呀！农作物主要是缺氮、磷、钾，当然也需要铜、锰、锌……等微量元素。粪、尿是有机肥料，农作物需要的养料含得十分齐全，是最好的肥料。可是通过锅里来煮来熬，大量的氮气挥发，磷、钾也随之消失不少，剩那点黑灰和黄白晶体怎么称得上‘肥料精’呢？夏队长这样搞出来的“肥料精”虽然没有了氮肥，还含有磷、钾及氯、钠等微量元素，但含量极少，每亩面积施用那么一点点用量太少了，又缺氮肥怎么不减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