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９４８年，山城重庆，腥风血雨。

　　（一）

　　“哐当”一声，两个特务推开了特务二处渣滓洞审讯室那扇沉重的铁门，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杨若兰长着标准的瓜子脸，大大的眼睛秋波荡漾，微卷的披肩长发，穿着洋气的咖啡色薄呢连衣裙，脚蹬棕色小皮靴。她望了一眼生平第一次见到的阴森恐怖的重犯审讯室，长长的睫毛眨了眨，嘴唇微微上扬，露出俏皮而美丽的笑靥，抬头径直走了进去。

　　里面，站着心狠毒辣、杀人如麻的特务头子徐飞举。

　　“啪、啪”，徐飞举抬手分别甩了两个特务一记响亮的耳光，“王八蛋，谁让给杨大小姐戴手铐的？赶紧给老子打开！”两个特务忙不迭地找出钥匙，打开手铐。杨若兰满不在乎地揉揉有些红肿的手腕。

　　“杨大小姐，敝人喜欢开门见山！我是军统特务二处处长徐飞举，我知道杨大小姐叫杨若兰，２２岁，重庆商贸协会会长杨长生的女儿，你的哥哥叫杨森，重庆警备区司令。”徐飞举一脸谄笑。

　　杨若兰瞥了他一眼，转而又移开目光，揉着自己的手腕。

　　“共匪策划实施的“军统赤色电台案’导致校长的作战计划和戴局长的抓捕计划源源不断地发到了延安。一个星期前，因电讯员张林山行为失常而被军统警觉，进而全面搜查致使该案浮出水面。校长知道后暴跳如雷，差点把戴局长撤职查办。戴局长大为光火，把电讯处的电讯员全部关押起来并严厉拷问，一定要查出背后的主谋！”徐飞举仿佛自言自语。

　　“这帮我党的败类倒也嘴硬，死活不张嘴！可上峰神武，昨天晚上，你们的市委书记刘国定已经招供，说你是‘军统赤色电台案’的共匪领导小组长，供词就在这里！”徐飞举“刷”地一声打开了一张抄纸，然后眯着眼，乜着杨若兰。

　　杨若兰瞥了一眼供词，心里暗暗一惊，但很快恢复了平静。不用看供词，她心里清楚，刘国定肯定可耻地叛变了，否则，特务们也不敢轻易拿她这样的千金大小姐下手。

　　“杨大小姐，戴局长让我亲自审问你，让我无论如何也要审出个结果来。杨小姐还是配合一下吧，不要难为敝人的好，敝人也好回去向戴局长交代！”徐飞举皮笑肉不笑。

　　“徐飞举，你想让我怎么配合，直说吧？”杨若兰抬起头，冷冷地问。

　　“很简单，刘国定说你在延安抗日军政大学无线电讯专业毕业后，受延安指派来重庆潜伏，接受中共重庆南方局的领导，负责策反军统电讯核心人员和收集谍报，你只要说出延安谁指派你来的？南方局在什么地方，谁领导你？你都策反了哪些人？再在悔过书上签字划押，你的父亲杨长生马上就可以开着宝马接你回去，你今晚也可以睡在你们家别墅里。”

　　“徐飞举，你有没有听过当下时兴的一句话？”杨若兰扬起眉毛，突然来了兴趣，问。

　　“杨大小姐，请赐教！”徐飞举微微欠身，一脸谦卑。

　　“宁愿在自行车上笑，也不愿在宝马车里哭”，杨若兰字字珠玑、抑扬顿挫。“噢，还有一句，宁愿在地狱里永生，也不愿在别墅里堕落！”

　　“杨大小姐，敝人文化功底浅薄，还请直言相告！”徐飞举仍是一脸谦卑。

　　“告诉你了，你—也—不—懂！”杨若兰一字一顿，一脸鄙夷。

　　徐飞举脸上有些挂不住，沉下脸来，“杨大小姐，刚刚那几个问题，敝人静待大小姐回话！”

　　“好吧，徐飞举，那我都告诉你。本小姐１８岁上重庆女子师范大学，后来对家庭主要的是对我父亲不满，跟着一个男人私奔，不知觉到了延安，在延安流浪了三年。今年，我哥派人硬把我找了回来，没想到刚回重庆就被你们这些狗特务请过来了。就这么简单！”杨若兰淡淡的说。

　　“杨大小姐，为什么对你父亲不满？跟你私奔的男人叫什么名字？你在延安三年都做什么？”徐飞举步步紧逼。

　　“徐飞举，我为什么对父亲不满，是我的家庭问题，跟我私奔的男人是谁，是我的感情问题，至于我在延安三年干了什么，那是我的个人隐私问题，有必要告诉你吗？”杨若兰针锋相对。

　　“杨大小姐，我觉得我们都在浪费时间！坦白告诉你，今天晚上，必须要有个结果。这个案子是戴局长亲自督办的，你的父亲、哥哥，谁也帮不了你，只有你自己能救自己。”徐飞举感觉受了欺骗，戾气渐显。

　　“徐飞举，本小姐该告诉你的都已经告诉你了，不该告诉你的一字儿也甭想，本小姐不想再跟你这种狗特务浪费唇舌。”杨若兰一脸凛然。

　　“杨大小姐，你还是从实招了吧。你看这屋子里的刑具，哪一样搁你这娇弱的身子骨上也受不了啊！你就别嘴硬了。你想，像刘国定、冉益智、任达哉、蒲华辅这些号称钢筋铁骨的老共匪都扛不住，何况你一个白富美的女流之辈？何必为了延安哪些穷屌丝们受这些苦呢？”徐飞举软硬兼施。

　　杨若兰鄙夷地看了一眼徐飞举，随即闭上凤眼，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

　　“杨大小姐，敝人良言相劝，仁至义尽，杨大小姐招还是不招？”徐飞举脸色渐变。

　　“我—招—你—妹！”杨若兰轻启朱唇，缓缓吐出四个字。

　　“好，杨若兰，既然你如此不知好歹，那就休怪我辣手摧花！”徐飞举面露凶光。说完，两个特务扑了上来，用腕粗的麻绳吊起杨若兰，再用皮鞭猛抽。穷凶极恶的特务们每一下抽下去，杨若兰的连衣裙就渗出一道血痕。五十几鞭抽下去了，特务们累得只喘粗气，可杨若兰咬着牙，紧闭双唇。

　　“拉下来，让她吃吃干竹笋！”徐飞举不信这个白富美女子柔弱的身子骨居然如此能挺。特务们解下杨若兰，把她绑在凳子上，拿起两颗粗钉，抓起锤头从杨若兰的手腕处直钉在桌面上，杨若兰白皙如葱的手腕顿时血流如注。再将削尖的竹签从她的十指指甲里用力插进去。十指连心啊！杨若兰手指和手腕鲜血淋漓，感到钻心的疼痛，咬破嘴唇，痛得晕死了过去，又被凉水浇醒。特务们继续将竹签往里插，杨若兰又痛得晕死了过去，反复几次，但杨若兰始终咬紧嘴唇。

　　徐飞举看见杨若兰双手和身上血肉模糊，假惺惺地动了一点恻隐之心。他凑到杨若兰耳边，大声地说：“杨大小姐，你招了吧，你这如花似玉的美女，再这样下去就残废了，敝人于心不忍啊！”

　　半晌，杨若兰缓缓抬起头，睁开了那双美丽的眼睛，轻启咬破的嘴唇，低低的声音吐出几个字：“滚远点，我—招—你—妹！”

　　徐飞举气得几乎疯狂，歇斯底里地大喊：“老虎凳！”。反关节的酷刑中最残忍的莫过于老虎凳。杨若兰被两个特务紧紧绑在老虎凳上，徐飞举边在她脚后跟下垫砖头边咆哮：“你招，还是不招？！”可是得不到杨若兰的丝毫回应。

　　此刻的杨若兰痛得大汗淋漓，脸庞渗出豆大的汗滴又顺着向下流，连衣裙上的鲜血混着汗水把她紧紧裹住，几乎成了一个血人。当徐飞举加到第六块砖时，杨若兰分明听到自己膝关节脱臼的声音，又痛得晕死过去……

　　整整四个多小时，杨若兰已被特务们折磨得只剩半条命了，可仍然未吐半字，徐飞举黔驴技穷了。如何向戴局长交代呢？！徐飞举突然有种丧家犬的悲哀。“算了，拖回监狱，戴重镣重铐，吃盐水饭，来日方长，整死了就更不好交代了！”徐飞举叫停了累得筋疲力尽，仍在折磨杨若兰的两个特务。

　　两个特务解下已经血肉模糊、不省人事的杨若兰，准备拖着回监狱去。

　　“等……等……”，杨若兰突然从昏迷中醒了，发出微弱的声音。

　　徐飞举一惊，转而内心狂喜，心想，多少号称钢筋铁骨、铁齿铜牙的男共匪在这刑具之下也不得不招，何况你一个千金大小姐？！

　　“本小姐想喝点水……”杨若兰弱弱地说。

　　徐飞举赶紧打了一瓢水，送到杨若兰嘴边，说：“杨大小姐，你早说嘛，何必受着这些苦呢。不过现在说了也不晚，戴局长会送你去美国的医院做最好的治疗，保证过个把月又能唱能跳了！”

　　杨若兰慢慢喝了点水，轻轻舔了舔咬破的嘴唇，说：“我是共产党员！”

　　“还有呢……”徐飞举满怀期待地等待下文。

　　杨若兰定睛看着她：“共产党员的话你相信吗？”

　　“我信，我信！”徐飞举忙不迭地点头。

　　“那我告诉你，这世界上有鬼你信不信？”杨若兰带着些血红的大眼睛紧盯着徐飞举，徐飞举有些头皮发麻。

　　“你们共产党员怎么还信这些？”徐飞举硬着头发反问。

　　“我信！”杨若兰面带诡异，平静地说。片刻，“徐飞举，这个世界真的有鬼！你一定要记住，哈哈哈哈！”说完，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疯了、疯了，快拖走、快拖走！”徐飞举突然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后背升起一阵彻骨的寒意。

　　蓦地，杨若兰止住笑声，审讯室出奇的安静，空气仿佛刹那间凝固。

　　“徐飞举，我没有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杨若兰回过头，盯着徐飞举，冷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