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城因毗邻曼山而得名,曼山属泰山山脉的一支,奇峰叠嶂,树林茂密,自古有小泰山之誉,曼山深处有一处千年古寺,名曰曼山寺,寺里常驻有有五六个僧人。离曼山寺不到一公里,有一个风光秀丽的小堰塞湖,因经常有曼山寺的僧人和一些善男信女到此放生而得名放生湖,放生湖也是曼山寺的僧人们用水吃水的来源。
战乱年代,曼城常常是刀光剑影枪炮声不绝于耳,军阀、土匪、日本人都曾入主过此地。城头变换大王旗,当然最倒霉的还是老百姓,他们家破人亡,缺衣少食,苦不堪言。曼山寺属佛门净地,没受到过太大的战乱骚扰,却也鲜见善男信女前来烧香拜佛,想来是老百姓也明白佛非万能,对连年的战乱也是无能为力吧。寺里的几位僧人每天砍柴、种地、吃斋,烧香、打坐、念经,过着清贫而规律的生活,与世无争倒也落得个清静。
这天天刚蒙蒙亮,僧人悟行照例到放生湖去打水,远远看到放生湖边硝烟四起,忙躲进一片树林中,看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几十个日本鬼子正在吵吵闹闹的收拾枪支,看样子一场战斗刚刚结束,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个战死的中国人,日本鬼子很快就撤走了,那个卑躬屈膝的中国人被留下来清理战场,他好像受了些伤,腿脚有些不便。平时连个蚂蚁都不踩的悟行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当时就吓呆了,眼睁睁看着那人把死尸一个个拖进挖好得土坑里,又回填上新土,蹒跚着远去。
过了好大一会儿,悟行才缓过神来,慢慢走到湖边,看到地上还留有不少血迹,再看那个不小的土坑已被填平,想来自己也是一热血男人,看着同胞遇难又无回天之力,不由的悲从心起,也罢!既然自己是一名僧人就为他们超度亡灵以求安息吧,于是他打坐在土坑前诵起经来,隐约感觉到臀下垫了一块硬物,以为是小石块,拿起一看是个绿莹莹的玉观音,也不知是死者的还是刚才那人遗失的,他心想自己暂且保管如有机会再做处理,就收了起来,打完水临走的时候他从附近处挖来一颗小松树,栽在了土坑前,好歹算是个纪念吧!
几年后,曼山寺老方丈圆寂,悟行做了曼山寺的主持。日本人投降了,国军进驻曼城。省城方面任命了一位县长来地方主持政务,这位新任县长以前发了不少国难财,并没有好的口碑,所以曼城民众并没有对其寄予多少厚望。战争的硝烟正在淡去,战争给老百姓带来的创伤却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愈合的,很多人为了平复心灵的创伤开始信起佛来,曼山寺的香客也就渐渐多了,有的香客拜完佛后,还要在寺里吃几天斋饭,参与一些佛事活动,于是寺里的五六个僧人就有些忙的打不开锣了,悟行就通过香客介绍收了几个来自曼城的弟子,当然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
新弟子中最小的一个只有十几岁,名叫小龙,虎头虎脑,唇红齿白,聪明伶俐,煞是招人喜欢。悟行问他为什么要出家,他说为了吃饭,悟行问那你爹娘同意你出家吗?他说他爹原来是抗日分子,前几年在曼山打游击时被叛徒出卖,整个游击小组都被日本鬼子杀光了,连他爹尸首都没有见到,他娘也死了,家里再没一个亲人。悟行听后心里咯噔一下,放生湖前的一幕仿佛又回到了眼前,他怜爱的摸着孩子的头说“孩子,也许你尘缘未尽,我看就先做个俗家弟子吧!”
一天上午,一队头戴钢盔手持长枪的士兵突然闯进曼山寺,正在众僧人和香客惊愕间,那个一脸凶相的带队军官厉声问谁是庙里主持,原来新任县长近日要来拜佛,这次让部下来曼山寺是通知寺里做好准备,另外勘察一下地形,以保证县长安全,悟行料定县长不是真的信佛,不过是心有所求临时抱佛脚罢了,嘴里却是满口应允。
骑着高头大马的县长,在荷枪实弹的众士兵前呼后拥下威风凛凛得进入曼山寺,香客们早已被士兵撵出寺外,寺庙周围都被布上了岗哨,悟行带领众弟子恭迎在大雄宝殿下。看到县长走路有些异样,离近再一看,顿觉似曾相识,交谈中得知,县长近来晚上经常做噩梦,梦里有一些冤死的鬼魂总在纠缠他骚扰他,令他心绪不宁寝食不安,有人告诉他这是大难临头之兆,只有佛可保佑他化凶为吉,于是他想到了曼山寺。
拜佛要连拜三天,每天拜佛前都要重复沐浴更衣净手吃斋等程序,刚开始县长不胜其烦总是阴沉着那张长脸,悟行和两位僧人小心翼翼的陪伴县长左右,这才体会到了什么才叫做伴君如伴虎。第一天结束后,县长也许是累了,用完晚斋后没离开曼山寺,就在香房里休息了。悟行虽身心疲惫,还是服侍县长上床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正要上床休息,俗家小弟子小龙悄悄溜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流着泪说师父我要报杀父母之仇,悟行一惊问仇人是谁?小龙说就是那个县长,自己清楚的记得县长当时和他父亲是很好的朋友,又一起参加了抗日游击队,在一次行动中他被日本鬼子逮捕,叛变后招出了游击小组在曼山的营地,结果游击小组被日本鬼子包围后一网打尽,而那个叛徒却失踪了。
后来叛徒投奔了当国军大官的舅舅,改名换姓摇身一变成了国军军官,这是母亲生前告诉小龙的。悟行问你母亲是如何知道的?小龙说其实他母亲是抗日游击队联络人,是唯一知道叛徒底细的人,却无法证明自身的清白,组织上又对她失去了信任,终止了和她得一切联系,母亲走投无路,预料到早晚要被叛徒灭口,就把消息告诉了他,让他提前隐藏起来了才躲过了一劫,不久后母亲惨死街头。“罪过罪过。”悟行听了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天在放生湖边看到的那人果然是现在的县长。悟行从怀里掏出当年那块玉观音,问孩子你认识这个吗?小龙眼泪又夺眶而出,这正是我父亲戴在脖子上的玉观音啊。
拜佛拜到最后一天,县长说现在我都有些想皈依佛门了,世间的事太多纷扰,不胜其烦,这几天他都抛之脑后,心若止水,神清气爽,感觉好多了。悟行说那就看你的佛缘吧,不过拜佛只是治标并非治本啊。县长说何为治本?悟性说凡杀生者治本就须放生,也算是一命偿一命吧,县长可需放生?县长略一迟疑,问如何放生?悟行说你可差人买来活鱼虾,我自有安排。县长阴险的一笑说老和尚你不会吃素的吃腻了想来点荤的吧?悟行微微一笑说你不会不知道我们这里有放生湖吧?县长闻听脸上当即冒了冷汗,忙称多有冒犯还望师父海涵,随即派人去买活鱼虾。
县长带了几筐活鱼虾和大队人马来到了放生湖边,悟行说为表诚心县长你要到湖心才可放生,县长正困惑怎样到湖心,看到小龙备好木船正等候在湖畔,就命人装上鱼虾后要带两个士兵登船,悟行说我佛门童子助你放生,船太小只能坐你和他两个人,县长看驾船的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和尚,就挥挥手叫士兵走开,刚要上船,又想起了什么,对那两个士兵说,“你们要陪悟行师父诵好经,出了事我割了你们的脑袋”!两士兵会意,一左一右把悟行夹在中间。一屁股坐在了那个微微隆起的土堆上,几年前悟行种下的小松树现在已有胳膊粗,正好可以遮荫。
在船向湖心深处划进的时候,县长感到百无聊赖,就想和小龙聊聊,问小和尚你这么小就信佛吗?小龙回答我佛慈悲为怀普度众生我笃信之。县长问那你知道佛在哪里?俗家小弟子回答只要心中有佛,则在天地之间,行云流水中就都可见到佛的影子。县长问那我怎么看不到呢?俗家小弟子回答,眼睛内有尘埃,内心里有污垢,灵魂中有罪恶的人与佛无缘,佛可以看到他,他却看不到佛。县长勃然大怒,忘记了自己是在放生的船上,从腰里拔出手枪,抵在了小龙的脑袋上,他妈的,小秃驴,我看你是活腻了!竟敢变着法骂老子
县长正破口大骂,突然看到小龙脖子上戴着块绿莹莹的玉观音,正在回想在哪里曾见到,小龙说这是我父亲的东西,你应该认识吧?回头指了指远处岸上悟行旁边笔直的松树说,你看到了吗?我父亲在那里看你呢,他的战友们也在看着你呢?县长随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拿枪的手哆嗦了一下,俗家小弟子身体划过一条漂亮的弧线,从船上一跃而起跳进湖里,还没等县长反应过来,船已经翻了个底朝天,满筐的鱼虾欢快的四散开来逃生去了,县长嗷嗷叫着像只落水狗在水里扑腾着,俗家小弟子嘴里说着,血债血来还,我替我父亲他们向你索债来了,在水里抡起船桨,用尽全身力气砸向了县长的狗头……
第二天,一条爆炸性新闻在曼城大街小巷传播,县长因多行不义在放生湖船翻溺亡。放生湖从此蒙上了更加神秘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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