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二百三十六年。
仲夏。黄昏时分。
天气的炎热和心情的郁闷,让秦王嬴政丢下手中的几个简章,缓缓的从宫中踱了出来。
最近,他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重大的问题。
自从十三岁时有点懵懂的登上王位,算来已有近十个年头了,按祖制,明年他就要亲政。到那时,他便可一统大秦,成为万人之上,让人仰视的真正的秦王了。可是,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却让他开始了犹豫——到底是继续忍耐一段时间,还是应该当机立断,尽快亲政?
想到这儿,几天前的一幕,又十分清晰地浮上了他的脑海。
那是早朝时分。
如今不是多事之秋,周边的燕、赵、韩、魏诸国一直相安无事,边疆无战事,朝奏便也变得稀疏平常起来。
看看众大臣似无章可奏,他还是习惯性地看了看仲父、摄政丞相吕不韦一眼,正欲让当值司官宣布散朝,帘后听政的太后赵姬却轻咳了一声,他知道,自己的母后可能又要找点事儿出来了。
果然,随着赵姬的那一声轻咳,刚刚还似闭目养神的吕不韦趋前一步,沉声奏到:
“臣奏请,将蓼城之地封于轾僖。”
“轾僖……”秦王一时语塞,不知这个轾僖是何许人也。
大臣们见他不语,纷纷轻声议论起来。
本来,他想听听臣子们说些什么,可还没等他把一个字听到耳朵里,赵姬却抢先发话了,她说:“王已准奏。散朝吧。”
身后隐隐传来母后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秦王猜想,这个轾僖不定又是嫪毐的什么人吧……
那天午膳时,秦王终于从侍卫们的口中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这个轾僖果然是嫪毐的一个远亲,是一个既无文采,也无战功的村野匹夫。但母后却因为嫪毐,给他那么大一块封地,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不久之后,秦王却得到一个让他害怕起来的消息。
正是这个嫪毐,这个原先一文不名的无赖,近年来,凭着一副特能讨好女人的脸蛋,倚仗太后的宠幸,不仅要了大片的封地,而且在许多要害之地安插众多亲信。更为可怕的是,嫪毐居然就生活在自己家中,蓄养了三千食客,其中不乏孔武有力和善用计谋之人。
这个无耻的小人,到底要干什么
想到这儿,他有种浑身发冷的感觉。。
尽管他知道,母后赵姬不会轻易许诺嫪毐什么。可女人,尽管贵为太后,谁又能说得清。况且,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一个摄政的仲父,丞相吕不韦呢?
秦王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热辣辣的太阳已西沉了。四周有浓厚的云彩正在向顶空聚集,似乎正酝酿着一场暴风骤雨,这样无风的天气让人愈加烦躁起来。
青砖铺就的甬道,有点咯脚,砖缝间还有些许杂草,虽然正被太阳烤得有点发焉,可顽强的生存欲望却让它们努力地挺直那娇弱的身躯。
看着眼前稀稀落落的杂草,秦王无意识的弯下腰去,将一株狗尾巴草狠狠地连根拔了起来,心里也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不一会儿,整个天空果然乌云密布。
午夜时分,大雨倾盆。
数千铁甲卫士趁着夜色和雨幕,悄悄的将嫪毐的住处围了个水泄不通。
偶尔响起的尖叫声和钝器击打的声响,搀杂着雷雨声不时从嫪毐的府中传出,周邻们也从梦中惊醒。
黎明时,虽然有一夜暴雨的冲刷,早起的人还是看见殷红的液体从嫪毐府的排水沟中溢出,流过街衢,让人看了禁不住满身起了鸡皮疙瘩。
有人说,那一夜,秦王曾亲自仗剑,带着数百卫士,直奔雍宫而去。
在亲眼看着侍卫将太后赵姬与嫪毐所生的两个孽子装入麻袋,当众摔死在宫前台阶上,秦王才止住了前冲的脚步。
实际上,此刻的他已置身母后赵姬的寝宫门外了。
稍稍的站稳了一点后,他突然倏地转过身去,背对着母后的寝宫大门,挥挥手,让随行的宣诏官,高声宣读了对太后赵姬永远圈禁的王诏。
宣诏完毕,秦王抬脚准备向外走去时,身后终于传来赵姬的缀泣声。
秦王似是犹疑了一下,却到底没有停下脚步。
一夜之间,赵姬和赵姬豢养的嫪毐集团土崩瓦解。
翌日早朝,当值司礼官宣读了一份真正出自秦王意图的王诏……
秦王嬴政亲政了。
这一切似乎只是一个瞬间,但却足以让人目瞪口呆,好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二个月后,审刑官奏请秦王,嫪毐该用何刑,秦王眼皮都没抬一下,只简短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裂!”
于是,五匹烈马将嫪毐生生地撕扯到了五处。
嫪毐死了。
不少的人都长长的嘘了一口气。
赵姬还被圈禁着,那可是秦王的生身之母啊
有胆大者,或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者,奏请给赵姬解禁,可他们的下场却比嫪毐好不了多少,他们无一例外的被秦王投进了沸腾的油锅,捞出的尸体还被挂在了城墙上,那惨状,无可言喻。
直到此时,朝臣们才从懵懂中醒悟过来,重新去审视这个长着高鼻子、长眼睛、胸膛象鸟一样向前突起的秦王国的最高统治者。
唯一一个对这一系列突变冷眼相观的人,就是秦王的仲父——丞相吕不韦。
吕丞相可谓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没有白费,自己终于培养出了一个虎狼之君。试想,一个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不肯饶恕的人,打击起对手来,还会心慈手软吗?这天下将来不是秦王国的天下,还会是谁的天下呢?
忧的是,秦王嬴政的朝代说来就来了,这预示着,自己的时代行将结束。
尽管他早已知道这只是迟早的事,也早有心理准备,可眼下秦国的大好河山,毕竟满含着他多年南征北战的心血和汗水,况且,他还没老,还心有不甘。
现在唯一让他后悔不迭的是,当年为了顾及赵太后和秦王以及自己的脸面,把那个看似无用却野心勃勃的嫪毐送进了太后的宫中,把一切弄到了今天这般无可收拾的地步。
等待自己的又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呢?
吕丞相暗自私忖,在惶惶无可终日中等待着。
果然,亲政后的秦王不再称他仲父,看他的眼神也渐渐的增加了些须的凉意。
一年后,秦王下诏,免去吕不韦丞相的职位,并将他赶回了封地洛阳。
在洛阳,吕丞相和自己的家人默无声响的生活着,他多么祈望世人、特别是那个远在咸阳宫中的大王就这样忘了自己,让自己也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度过残生。
偏偏秦王一刻也没能忘掉他这个让自己终身都背着“私生子”的耻辱的仲父大人。
那是嬴政亲政后的第三个年头的深秋。。
那天,正在批着朝臣们的奏章的秦王,像是突然之间想起什么来似的,问左右:“最近有吕丞相的消息吗?”
侍卫们面面相嘘,不知大王为何有此一问,结果谁也没敢贸然上前答话。
秦王却丢下笨重的奏章,独自沉吟起来,半晌,又问道:“蜀地尚可否?”
没等人答话,他自个儿接着说:“传王诏,让吕丞相去蜀地颐养天年吧!”
拟旨官抬起头来,试探地问:“大王是要……”
秦王脸色一凛,吓得拟旨官赶紧硬生生地吞下了后半句话,照秦王的原话在竹简上拟出了一道王诏。
传诏官一点没敢怠慢,快马加鞭将王诏送到了洛阳。
后来,有消息传回咸阳,吕丞相并没有遵诏远徙四川,而是在接到王诏的当天就服了仙药,登天去了。
秦王听了,未置可否,却一连数天阴沉了脸色……
公元前二百二十一年,秦灭六国,一统华夏。
秦王嬴政,自忖可以功追三皇五帝,因而,自称皇帝,而且,自己的皇帝之位要子子孙孙永远传续下去,故为始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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