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明朝末年,朝廷昏暗,匪患四起,乱世遭际,风雨飘摇。大兴店的李进、王梅夫妇养了两个孩子,大的十岁,小的七岁,在那天高皇帝远的偏远之地结草自居,垦荒种地,聊以为生。崇祯十年夏秋之交,飞蝗遍地,所过之处,遮天蔽日,草木、庄稼为之一空,眼见颗粒未收,全家生计无门,寻思将两个儿子送给同村高人丁天,以图学得一身好本领,乃将老大李威、老二李猛领到丁天家,令其行拜师大礼。
丁天年过古稀,膝下无子无女,身板硬朗,双目如电,不见老态,有一身飞檐走壁的绝技,小时候干尽偷鸡摸狗的勾当,中年时在江湖上打家劫舍,六十岁时金盆洗手,隐居大兴店。他小时候父母双亡,无依无靠,饥寒交迫,第一次行窃时只是为了填饱肚子,偷了一只烧鸡,被人抓住痛打一顿,倒提着双腿丢到荒郊野外,醒来时痛疼难忍,有蜂儿、蝶儿在他身边嗡嗡乱飞,丁天就用手拍打,谁知越拍越多,拍打不及,忽发奇想,何不用指头夹?说干就干,但见他叉开双手,像剪子那样一张一合,夹死蜂儿无数,而他的双手却完好无损。后来,他用这种方法夹马蜂上了瘾,没事就追着夹,寒来暑往,三年五载,反复练习,竟练出了手疾眼快的本领,功成之时,他又灵光一闪,用竹子制作了一双三尺多长的筷子,看到会飞的东西就远远一夹,无不手到擒来,由此手艺大进,江湖人称“电光手”。有了这身手艺,丁天专门打劫富商巨贾、在职官员,接济穷苦之人。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叫做“江湖一把散,能吃不能攒”,故丁天隐退之时,并无多少积蓄。
当下丁天对李威、李猛说:“这院子里有一口大锅,你兄弟俩的本领尽在锅中。”兄弟俩随着丁天手指的方向 看去,但见一口大锅,锅中注满清水,水已沸腾,热气灼人,水中有两块银元,在沸水中上下翻飞;锅灶中炭火熊熊,十步之内站不得人。兄弟俩面露难色,不敢向前,丁天也不多说,劈头盖脸一顿乱棒打去,打得兄弟俩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丁天说:“先用筷子把银元夹出来,三个月后用手直接夹,什么时候手到拿来,得心应手而手不湿,才算学徒期满,可以出师。”练不上三天,兄弟俩双手已被溅起的沸水烫出了层层血泡,疼痛难忍,丁天以药相敷,当天伤手竟复原如初。
一年之内,兄弟俩手艺大进;又过一年,已能用长筷子将银元从水中捞出;再过一年,用手在沸水中捞出银元,面不改色,眼不眨,而手竟不湿——水是沸水,银元出水之时,热气蒸腾,瞬间散尽,是故看那手时,果然不带一滴水。丁天见状,给兄弟俩各扔去一双长竹筷子,说:“别看这是一双竹筷子,却是一副绝门兵器,你们手持竹筷,专门去夹那蜂儿、蝶儿,再经半年、一载,当可使手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兄弟俩领命而去,又经两年历练,本领已是炉火纯青,臻于化境。
又是年关,官军、匪军在大兴店过了一趟又一趟,像撒网一样把值钱的东西掳掠一空,全村十室九空,炊烟断尽。丁天把兄弟俩叫道跟前,说:“小村终究不是久留之地,如今朝纲崩朽,江山不保,你俩还得经过大风大浪的历练,才能安身立命。干我们这一行的,虽说不上光明正大,但古往今来,这也算是三百六十行中的一行。家有家法,行有行规,首要一条就是敬天敬地,尊师爱亲。你俩出山以后,要见机行事,凡穷苦之人,切莫伸手,至于贪官豪强不义之财,取之无妨,给散百姓,倘若坏了规矩,须自行惩戒,无可违忤。”
兄弟俩辞别父母,拜别丁天,泣泪上路,正行之间,忽见一队军马飞驰而来,看时却是闯王李自成的旗号,兄弟俩正疑之间,忽又见一队军马旋风般接踵而至,看时却是官军旗号,霎时间,马蹄声声,尘土飞扬,刀枪相击,喊打喊杀之声不绝于耳,双方在开阔地上展开剧烈搏杀,兄弟俩伏于草莽之中仔细观察,只见闯王的人马渐趋下风,那旗帜也摇摇欲坠。此时,李威内急,说了一句:“我去方便,你在这儿呆着别动。”李猛看的手痒难耐,跃跃欲试,也是艺高人胆大,李猛突然飞身跃出草莽,用师傅给的那双长竹筷子,向官军发动突袭,官军猝不及防,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十几个人已然碎首黄沙,李猛一阵冲杀,单打独斗,竟是威风八面,官军立脚不住,狼狈逃窜,闯王的军队反败为胜,打马北上,李猛忘记了哥哥的约定,也骑上一匹快马追随而去,待一切恢复平静,李威不见了李猛,百般呼喊,四处寻找,竟是毫无回应,只得独自一人往官道上而去。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李威拉起了一支千余人的队伍,在九里山占山为王,日子过得倒也逍遥快活。这天上午,李威正和手下人坐在山亭水榭上喝酒闲聊,酒酣耳热之时,李威把宝刀拍遍,慨叹道:“生于乱世,空有一身绝学,可叹山河在,草木深,家已破,国将亡,青云无路,报国无门,今生即将终老于绿林。”满座之人,闻此言尽皆黯然失色,默默无语。李威又想起失散多年的弟弟,现如今不知身在何处,不免又是一番喟叹,一阵唏嘘,不由起身走到一株大树下,凭栏远望。远方风景如画,山水相依,观之既久,李威突然叫道:“谁知这平静的一山一水之间,竟隐藏着一场疾风暴雨,刚才我倚树而立,隐约感到百里之外有七匹快马正向咱们这里飞奔而来,不一刻,便见分晓。”原来李威在江湖上早就练成了千里听音的本领,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
果不其然,众人正要重新开宴,忽听一阵马蹄声急促传来,一个小校手指远方,兴奋地说:“快看,那七匹快马来也!”说时迟,那时快,七匹快马骤然而至,而骑马之人,尚兀自不听抽打快马,那马如飞一般跑得更快了。以自己十数年的江湖经验,李威断定这伙人必有来历,他用手一指,说道:“那为首之人,身上必有五千两银票,快与我拿下!”话音刚落,设在路口的绊马索突然绷紧,骑马之人猝不及防,连马带人重重倒地,摔得筋断骨裂,当场不省人事,小校率一众人奔过去,挥刀乱剁,砍瓜切菜一般,再补上一刀,结果了性命,翻遍全身,竟不见半张银票,却搜出一封密笺,上书:“独山危急,速派援兵。”落款之处赫然写着“李自成”三个大字。
李威看了密书,不由得眉头紧锁,心下生疑,走到那几具尸体旁查验,这一看大惊失色,那为首之人正是自己失散十多年的亲弟弟李猛。小时候兄弟俩天天在一起耳鬓厮磨,李威清楚地记得弟弟的脖颈处有巴掌大的黑色胎记,顿觉天旋地转,大叫一声,晕死过去。
手下人救活李威,李威泣血而哭:“兄弟失散十多年,不意今天相逢,竟丧于我手,锥心之疼,疼何如哉!”但事已至此,不可挽回,李威命手下人将几具尸体厚葬于九里山下,说:“你等携了密书,火速驰援李闯王。”众人问李威何去何从,李威说:“我只在这山亭处,过几天自有人接我。”
伙伴们引军自去,李威在山亭处自斟自饮,每天必烂醉如泥,方才罢休。第四天,他跟在一个老者背后,向九里山深处走去,如此走了三天三夜,来到一处洞府,但见兰花簇簇,芳香阵阵;水声叮咚,琴韵清越,如此洞天福地,人来人往,却不见人声喧哗。李威呆呆地坐在石凳上,石桌上放着笔墨纸砚,李威饱蘸浓墨,写下“天下一家亲,四海皆兄弟”几个大字,此时耳边响起了丁天的声音:“盗亦有道,一家之人不得自相作践,一旦看走了眼必自裁以谢。”如今大限来临,果真师命难违。过了一会儿,有一个手掌缺失的人,递给李威一柄大刀,李威接过大刀,向脖颈处狠狠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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