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刘勇迎着晨曦步履轻盈地走在上班的路上。
“刘队长,那件案子破了吗?”忽然斜刺里冲出一个着运动装晨练的老人,横在了他的面前。
望着老人雪白的头发,刘勇无言,一种压迫感和窘迫感使他无地自容。
他轻轻地摇摇头,老人便轻轻地叹着气转身离去。
一天的好心情就这样布满了阴云。
这样的场景在刘勇的生活里已经出现N次,时刻让他想起四年前的一桩案子。
老人叫荣毅,四年前曾是沙州市博物馆的馆长,现已离休。那一年沙州出了一桩轰动全国的盗墓案。严格意义上讲,这件案子已经告破。案犯张忠、杨兴武也在案发半年之后被处极刑。但这宗盗墓案一直有个谜团,那就是案犯是如何准确的发现那座位于戈壁深处无任何标示又极其豪华的墓葬的。在案件还在侦破阶段,来自省地市的专家们就提出过这个问题,因为在历次的文物普查当中该墓葬都成“漏网之鱼”,这在专家们心底无疑留下浓重的阴影和无可名状的遗憾。当时包括荣馆长在内的好多专家就请求刘勇在破案的同时,搞清楚这个令人百思不解的疑团。
在案件侦破之初,刘勇就这个问题专门提审过张忠,张忠冷笑着说:横竖是个死,你们警察不就是搞侦破的吗?自己搞清楚得了。说完还放肆地大笑起来。刘勇当时真想上去给他几个耳光。但他望着张忠那猥琐的身影又觉得很不值得。而杨兴武是从犯,多次提审之后,可以确认也不知道其中端倪。
多年来,刘勇的脑海中一直在思考破解这个秘密的途径,但都没有发现哪怕是一丁点的蛛丝马迹。
从专家介绍和有关资料中刘勇得知,该墓葬当属晚唐,从残破的墓志铭来看,墓主人叫洪熙。洪熙何许人,现有的历史资料没有任何记载,但就出土的文物和墓室规格来看,应该是当时的豪门贵族。张忠、杨兴武不仅盗走了大量包括唐三彩、铜器、瓷器、木雕、画像砖等珍贵文物,同时也损毁了墓室中大批有历史研究价值的珍贵文物。每每想起这些,刘勇就感到特别的痛心。这更加坚定了他破解隐藏其中奥秘的信心。
又是一个明媚的早晨,刘勇接到苏雅的电话,苏雅是沙州国际旅行社的资深导游。多年前刘勇和她都作为沙州市的十佳青年出席过团代会,平时却也没有过多的接触。苏雅这时的来电确实让刘勇有些奇怪。
苏雅在电话中讲,在她接待的旅游团队里,有位来自新加坡的洪先生想要见见他,他们在西都大酒店318房。这更是叫刘勇莫名其妙了。待要细问,苏雅已经挂断了电话。
洪先生?刘勇琢磨着,在他所有认识的人中,就没有姓洪的,何况这位还是个外籍人呢。不!自己不是知道有个叫洪熙的吗?哪洪熙是谁?不就是那个墓主人吗?这样想着,刘勇一激灵,他决定立即会会这位洪先生。
由于涉及外事,刘勇向有关领导汇报征得同意后,即刻前往西都大酒店。
苏雅和洪先生正在等他,从苏雅的介绍中刘勇得知,洪先生大名洪鼎铭,是新加坡远洋运输集团的总裁,一个很有名气的企业家。
洪先生说本应该很早以前就过来对刘勇和他的同行们表示感谢,无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见刘勇一头雾水,洪先生转身从一个包里拿出一张报纸递给他。
这是四年前的一张香港《大公报》,上面在显着位置霍然刊登着张忠、杨兴武沙州盗墓案侦破的消息。
“敢问洪先生就是那位洪熙的后人?”刘勇一下子反应过来。
“刘先生所言极是,洪熙正是先祖。”洪先生边说边用手擦了擦眼睛。刘勇知道,洪先生这是动了感情。
“这么说洪先生的祖籍也在沙州了?”刘勇不忍让洪先生再生伤感,不着痕迹的换了个话题。
“《百家姓》中说,洪氏的一支地望沙州。”洪先生接过话题。
“洪先生说的对,天下洪门出沙州,我还知道沙州洪姓的来历呢。”到底是导游出身,苏雅也耐不住寂寞。
刘勇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示意苏雅继续说下去。
“公元755年,也就是唐天宝14年,发生了安史之乱,它是唐王朝由盛转衰的分水岭。乘唐王朝无暇西顾之际,雄踞青藏高原的吐蕃攻占了包括沙州之内的陇右诸州。沙州从此开始了由吐蕃统治的时代。到了公元848年,也就是唐大中二年,沙州士族张议潮潮联合粟特人和吐谷浑人打败了吐蕃军队,收复了沙州。公元851年张议潮遣其兄张议潭奉河西陇右十一州地图、簿籍归唐。而那时沙州到长安的交通枢纽凉州尚在吐蕃掌控之中,为了不辱使命,张议潭又请好友莫高寺主持洪bian(注:此字上部为巩下部为言)法师帮忙,洪bian法师又遣多名弟子以传扬佛法为名护送张议潭进京,顺利通过凉州,完成了归义使命。
“沙州置于大唐王朝麾下之后,朝廷在沙州设立归义军,以张议潮为节度使和十一州观察使,相应地,洪bian法师也受朝廷册封,为沙州僧都统,赐紫衣。这在《新唐书》中都有明确记载。哦,对了,在着名的莫高窟藏经洞中就曾发现过洪bian法师的真人塑像。
“洪bian法师为粟特人,俗家也是沙州士族,由于笃信佛法,幼年即入佛门,聪明加上好学,成年即成莫高寺掌门,及天朝册封,本族俗家子弟也颇感荣耀。遂有本族一支以洪为姓。”
苏雅滔滔不绝,洪先生频频点头,刘勇也由衷佩服,感叹着说:“到底是科班出身啊,有胜读十年书的感觉。”苏雅便甜甜地笑着接受这一褒奖。
“那洪熙又是什么人呢?”刘勇又不自觉的将话题转到自己熟知的盗墓案上来。
洪先生轻轻的叹口气,说:洪熙是洪bian法师的子侄,由于洪bian法师是空门中人,洪门一般将洪熙作为开山鼻祖,他随张议潮的归义军南征北战,特别是在唐咸通二年即公元861年收复凉州的战斗中横刀立马,连斩三员吐蕃骁勇大将而立下赫赫战功,深得张议潮赏识和信任。后随其在朝中为官,暮年告老还乡。
洪先生打住了话头,刘勇也陷入了沉思,苏雅用调皮的眼睛瞅瞅刘勇又瞅瞅洪先生。
“那后来呢?”刘勇决定深究下去。
洪先生的脸色凝重起来,他用缓缓的语调诉说起洪氏家族那千百年来也没让风沙和岁月掩没的历史。
“先祖洪熙于唐咸通11年即公元870年逝世,张议潮奏明朝廷,追封其为西平侯。洪氏族人也为其建造了相当规模的墓室,以示缅怀。当时地表部分除了建有巨大的坟茔,还有石雕和祠堂,并有专人护陵。由于洪氏家族兼有汉人和北方胡人的血统,士族地位在沙州这个胡汉杂居区域虽经风雨却得以延续,这样的格局一直维持到元末明初。这在中国的历史上恐怕也是绝无仅有。先祖洪熙墓也因此得以完整保存下来。
“然而到了明朝中叶,由于蒙元残余势力一直在北方继续存在,历史上称之为外元,沙州经常受到其鞑靼、瓦剌及安定部的侵扰,大明王朝无暇西顾,遂于嘉靖18年即公元1539年在又一次遭到强悍的蒙古骑兵侵扰之后关闭了嘉峪关,放弃沙州。沙州民众悉数东迁关内。
“洪氏家族是最后一个离开沙州的,虽然处境凶险,但沙州他们还有很多很多的羁绊,如何处置先祖洪熙墓便是其中之一。
“他们先是拆除了地表的一切建筑,将巨大的石雕转移掩埋起来,又将坟茔夷为平地。然后举行了整个家族全体成员参加的祭祀活动。在依依不舍中,他们一步三回头,在女人和孩子们的嚎啕大哭声中踏上了漫漫的迁徙之路。
“他们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重回故里,然而,江山易改,岁月无情,自明以降,沙州旷无中原建置就达188年。沙州洪氏族人成了他乡的游子,在沧海桑田中,他们就像随波逐流的浮萍,飘也飘,飘也飘,一直飘向黄河两岸,大江南北,以致有的漂洋过海,到了异国他乡,而故乡沙州则成了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
洪先生早已泪流满面,苏雅也是唏嘘不已。
刘勇被深深地打动着,继续就洪熙墓的位置向洪先生请教。
洪先生说:“洪熙的墓葬位置在下葬之初就严格按风水选定。它东临三危山,南枕鸣沙山,西靠卧佛山,北依疏勒河,可谓依山傍水,尽取沙州毓秀灵气。”
对于这一点,当时在勘察现场时刘勇也注意到了,可是这是个方圆几十平方公里的大范围啊。张忠又是如何知道了它的确切位置呢?
刘勇决定打破沙锅问到底:“洪氏家族在离开沙州之时,难道就没对洪熙墓葬做标示吗?”
“做了,”洪先生回答的很干脆,“刘先生也许早就注意到了,洪熙墓处在三危山主峰和卧佛山主峰之间的直线上,处士讲这条线是沙州的地脉,洪熙墓距三危山主峰的距离是14820步,距卧佛山主峰的距离是33470步,洪氏族人在迁徙离开沙州之时,对此进行了精密的测量,每一个洪氏的后代都对此牢记在胸。可以讲三危山和卧佛山就是洪熙墓的标示。”
噢,原来如此,刘勇正是疏忽了这一点,但是张忠又是如何能够参透其中的玄机的?难道洪氏出了家贼,似乎没有这个可能。
对于墓葬被盗,洪先生也莫名其妙,最初从报纸上看到这个消息之后,他感到非常震惊,盗墓者究竟是什么人?竟有如此手段!
洪先生又对刘勇说:“能够重回故里,是每一个洪氏人的梦想,想想自己奔波半生,也算事业略有小成,不说光宗耀祖,也算无愧洪门,抱着这种想法,我于六年前曾独自一人,以旅游者身份,秘密回沙州祭祖,以了千百年来洪氏族众的共同心愿。没想到,时隔不久,先祖墓葬即被盗掘,实在是寒心彻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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