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的冬日来的很早,我行走在中俄边境上,遇见过美丽的白桦林,听见那些清脆的鸟叫,地上铺满落下的树叶,踩上去松松软软的很舒服,云又高又白,全身的毛孔打开了门和窗户来迎接清新的空气,冬日里能遇见这样的好天气,真不知道是否该感谢我平日里做的好事。接近傍晚的时候我走进一个小镇,这是一个一眼就能看到头的镇子,房子基本都是木头做的,傍晚的温度下降很多,让人禁不住打冷颤。我在小镇里遇见第一个淳朴的老人,她穿的头埋的很低,步履急促,胸前包裹着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也许是她的孙子。小家伙睡得很熟,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往上一翘一翘的。我拦下她打听附近是否有可供人居住的小旅馆,她略微有些难过。几个月前有个老者照顾着一家老旧木质的小旅馆,不过今年秋天吹来一场大风,将旅馆整个吹倒了,连老人也被永远埋在那里。她的眼睛望着右前方一片废墟地,那确实是一家老旧的旅馆,倒塌在地上的木头都已经变深褐色。她把菜篮子往手臂中间挪了挪,转身向旅馆旁边的矮房子走去,篮子里装着一些被霜打的萝卜叶,菜叶边缘尽是秋天的颜色。
我蹒跚走过一个个紧闭的房门,偶尔能听见屋里传来的欢笑和孩童的打闹声,不过大部分都是很安静的,让人无法想象里头的情况。很快就到了镇子的尽头,我开始有些担心,如果再找不着可以借宿的人家,我可就真得在这冰天雪地里露宿街头了。
你在找什么?一个戴着圣诞帽的小男孩从一扇门里探出头来童声童气的问。我回过头,他并不害怕我这个陌生人,还直径走到我面前来。他穿着一套红色的圣诞老人装和黑色皮靴,样子看起来很喜庆,和这个平静甚至有些贫穷的镇子不太搭调,尽管那套圣诞装看起来已经旧了。
晚上的时候我很幸运的住进伍迪-艾伦家,一个留着浓密络腮胡的四十多岁的男主人,穿厚重的棉袄在院子里劈材。他的夫人艾利森在厨房和帮工辛蒂一起准备晚餐,不得不说他的夫人是个十足漂亮的女人,炉里跳跃的火光映在她脸上就像在镜子里一般。她淡黄色的头发随意的挽起,用木制的发簪别在脑后,韵味流动在滑下的几丝头发上。旁边的帮工看起来就像她母亲一样,而那个人其实也才四十多岁。达恩是整个屋子里最活泼的小孩儿,一点不像他姐姐安娜戴着眼镜坐在壁炉前翻看小学的语言课本,他骑在扫帚上自导自演,不时发出夸张的叫声,他们好像早已熟悉他这种自娱自乐,没有人抬起头来观看他的演出,倒是安格太太满足的看着这个可爱的孙子,她招呼我到壁炉前坐,她的神态非常的平和,让我有些忐忑的心很快平静下来。
晚餐后大家重新坐回壁炉前,艾利森在用粗毛线织袜子,我很惊讶,在这个远离城市的偏远小镇上还能看到织毛线这种悠闲的生活状态,安格太太告诉我这是艾伦先生去别的镇上用物品换回来的,她允许我叫她安格,而不是黛博拉-安格,这让我感觉她把我当一家人看,不过出于礼貌,我一直称她安格太太。屋子里的光线在晚上暗淡下来,火光把人的影子映照在地上,变得高大,安娜从房间拿出一条旧毛毯搭在安格太太身上,达恩立刻靠过去紧紧挨着,安格太太笑着搂着他,旁边的艾利森依旧织袜子,看起来已经快完成一只了,艾伦先生偶尔抬头看看旁边剩下的毛线,继而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或是手指头。我想打破这个安静的气氛,于是聊起一些此前在中国听过的有趣或是惊悚的故事,达恩往安格太太的怀里缩了缩,旁边的辛蒂闪着大眼望着我,看来大家不反感这个话题。也许是这些故事激起了好奇心,大家开始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安格太太一直微笑的看着大家,像是教堂里神圣又平易近人的教主,她看着楼梯旁的墙上挂着的照片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缓慢清晰的游荡在房间里。
艾伦先生以前有个大他四岁的哥哥,他叫安吉列,从前他们的父亲阿德里安还会带着镇上的男人去打猎或是有河流的地方捕鱼,安格太太替他准备足够的干粮,够大家在外面奔波一个礼拜,然后他们就能带回富有营养的肉类,他们最后一次打猎是在安吉列五岁生日的前一个月。阿德里安带着镇里的男人们去了一个新领域,那是他们此前从未到过的地方,那里长着浓郁的高大的树木,它们簇拥在一起,把太阳光都遮住,地上的草皮比地毯还要柔软,一些结着鲜红色的大果子,它们的叶子大的出奇,像极了家里呈食物的盘子。阿德里安一路提醒大家小心野兽,但令他们失望的是地上连动物的脚印也没有,于是他决定先回家,等人手、食物以及捕杀工具准备更充足的时候再回到这里,可是其中一部分人不愿空手而归,提议向着更深的山里走。他是这里的领导者,不能丢下任何一人,于是队伍朝着更深的山里前进了。
晚上的时候阿德里安升起火,大家围坐在一起,他把包里的干粮分给大家,再往带来的土豆上抹上油放在火上烤,有人居然带着小酒,大家有说有笑的度过了平安的一晚。第二天太阳还没有起床,队伍已经浩浩荡荡的前进了,早晨的林子里弥漫着厚重的雾气,能见度不足五米,大家紧紧跟随在一起,阿德里安拿着绑着长木棍的镰刀走在前面,一下下朝两边挥舞。太阳光透过叶子缝隙照射下来,一束束光打散了浓密的雾,让四周看起来像极了仙境,不过他们可没有心思欣赏美景,大家闭紧嘴巴全速前进着。太阳上升到当空的时候他们走出林子,所有人都愉悦的享受着阳光的温暖。
这里的地势有些凶险,两座高山中间横隔着一条宽阔碧绿的河流,它静静的流淌过山林,看似平静的景色,却不知在最边上落下高高的瀑布。中间横跨两根已经生锈的铁链子,下面牵挂着一条又长又窄的索桥,桥上的木板已经腐坏掉落很多,残留的木板看起来暗藏危险,但是此刻无论什么都不能阻止人类朝前的脚步,大家勒紧腰带,向着对面的山林前进。河流在脚下平静的穿过,树木的枝桠随着风摇摆,巨大的岩石突露在森林中,反射过来刺眼的阳光,大家紧盯着脚下的木板,阿德里安走在队伍最前面,突然,他听见河里爆发出巨大的响水声,等他还没来得及回头一看究竟就听见有人发出惊人的惨叫。一条类似长颈龙的庞然大物高耸着湿漉漉的上半身,瞪大圆眼张着大口正朝他们扑来,它那排又长又粗的尖牙齿比锯齿还锋利,一口咬住了走在队伍中间的一个年长者,他的身子被咬成两段,血水像喷泉般突涌出来迅速染红周围的木板,他鲜血淋淋的双腿求救般不停蠕动,一只鞋子随着大肠等内脏掉下深不见底的河,腰际以上全都进了怪物的嘴。所有人都惊吓住了,眼看着怪物又朝他们扑过来却无动于衷,正当那怪物张大嘴的时候,一只镖枪准确无误的射中了它的上颚,它疼的在水里上下翻腾,掀起的巨大浪花打湿了原本就充满危险的索桥。它的前爪在空中乱舞,试图抓掉射中它的镖枪,但是无论如何努力,镖枪就像人们坚定的信念般死死插在它身体上。也许是因为消耗了大量精力却无果,就在它显得有些无奈的颓废下来时,嘴竟然也自觉的开始闭上,于是那根镖枪就这样平静的往更深的地方插进去。尖锐的镖枪刺穿了它的嘴,血水顺着镖杆往下流,活像一股小溪,它们顺着镖杆流进河里,染红了一片河水。它疼痛难忍发出惊天吼叫,震得周围的树叶哗哗响,看着眼前渺小的人类更是怒气冲天越发凶狠,爆满红血丝的眼恶狠狠的盯紧桥上匆忙逃窜的人。眼看怪物就要穷凶恶极的再次扑来却无可奈何,阿德里安扯过大家腰间挂的油瓶和喝剩下的酒,爬上拴着铁链子的山壁,紧张的盯着往这边来的怪物,眼看怪物越来越近,他拧开瓶盖,两腿夹住链子“嗖”的一声向怪物滑去。大家的惊呆了,有人大喊:你慌着去送死吗?它会来一个个吃了我们的。一个年轻人突然大哭起来:我不要打猎了,我要回家,让我回家吧…旁边的中年男子用力给了他一耳光,生气的嚷嚷:哭什么,除了这桥我们还能从哪儿回去,你这胆小怕事的懦夫,去哭给那怪物看吧!最好让它吃了你,再别让我听到你这该死的哭声了!
怪物一边向前一边张着大嘴等待阿德里安进入它的嘴里,口水合着血水从它的牙缝儿往外流。眼见阿德里安离怪物越来越近,他突然将所有的油瓶朝怪物的大嘴扔去,油瓶在空中翻滚,一部分油从里面被甩出来,高的甩到了怪物脸上,低的甩到它身上,那些瓶里的准确落进它嘴里。阿德里安右手挂住铁链,左手掏出腰间的酒瓶用嘴咬掉瓶盖,迅速将喝剩的酒倒进嘴里扔掉瓶子,又从兜里掏出火种,小小的火苗在风里飞舞,像他们的生命随时会熄灭。他举着火苗对准怪物的嘴,用全身力气将嘴里的酒朝怪物喷去,酒路过火苗突然变成火龙汹涌澎湃的燃烧着一路狂奔,怪物身上的油被点燃了,随即嘴里和脸上的油全都疯狂了起来。它嘶吼着,用前爪不停抓攘燃烧的皮肤,尖指甲在皮肤上抓出一道道血痕,它的眼睛被脸上的火熏的眼泪直流痛苦不堪,嘴里的火烧着了木质的镖杆,把它的上颚皮肤烧的卷曲起来,接着人们听到一声洪亮的痛苦的惨叫,只见它的右眼被脸上的火烧爆了,液体往外喷发出来。
它终于经不住越烧越旺的火势,向着瀑布的方向倒下了,它的身体倒进河里溅起的巨大水花冲落了桥上的木板,它的长尾巴在头落进水里的时刻翘了起来,那条尾巴长的恐怖至极,上面布满像小山包一样深灰色的疙瘩,疙瘩上还长着尖的刺,突然尾巴向着阿德里安的方向倒了过来,他吊在铁链上的身体忙避让。人们看呆了,连阿德里安什么时候站在了旁边都没注意到,大家惊叹他的胆量和智慧,纷纷感激他英勇救大家,却没发现因为躲避不及他被怪物尾巴上的刺划伤了大腿。人们开始慢慢往回走,索桥上的木板被这一折腾已经掉落的所剩无几,阿德里安走在队伍最后面,他朝瀑布的方向望了望,阳光照射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平静的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感到大腿有些疼痛,仔细看腿上果然有血液往外流,他撕下被挂烂的衣袖包裹住伤口继续往回走。
回到镇子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天黑了,越接近镇子大家越不说话,有人想着尽快到家就好了,有人在思考该如何改善生活,阿德里安在回想那头巨大的怪物,和被它划伤的伤口。分手的时候那个被吓哭的年轻人唯唯诺诺的提出不愿再出门打猎,大家谁都不说话,有人低头看着自己破烂的衣裤和鞋子,有人转头看着远方染上黑色的丛林,浅浅的呼吸声伴着风吹过路上野草的声音,和偶尔传来林子里的鸟叫声。那段短短的时光过得真漫长,阿德里安站在窗户边回想,大家是真的害怕了,还是不愿再与他同行了呢?点着的蜡烛在微风中摇摇晃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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