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一个遥远的地方叫哈县,那里的天、地、人组合成了一道遥远的风景。 一日,县政府礼堂内,人山人海。卢县长在“哈县经济大开发工作会议”上一本正经地作报告,秘书弓着腰来到身后,转了几圈,附在卢县长的耳边悄悄说了几句,又弓着腰匆匆忙忙离去。 卢县长手舞足蹈,郑重地向人们宣布:“我县‘苗哥大曲’在深圳举办的‘东南亚土酒大赛’中荣获桂冠。不起眼的小土酒搞了个东南亚第一名,穷乡僻壤的马场乡乡长范全德,了不得啊!要是当年他开办酒厂成功,那哈县岂不成了‘酒都’吗?”台下参会的人们,得知这一振奋人心的消息,欢声雷动。会场好久才安静下来,卢县长激动万分地说:“各位,刚才我的报告说到哪了?我记不得了,现在大家跟我走吧。” 卢县长急匆匆准备了豪华轿车十五辆,到县城火车站为范全德接风洗尘。 特快列车到站刚刚停稳,县里的文武百官便潮水般涌向站台。车厢内走下来一位四十八九岁、西装格履的中年男子,挺着“将军肚”,几根稀发下遮掩着一双耗子眼,不屑一顾地向围观的人们一阵扫视。“就是他!”有人大叫一声,很快一束束鲜花插到了中年男子的怀里,他双手扬起鲜花,频频地向人们致意,大小记者如同蜜蜂采蜜一般,举起镜头打靶似的向他瞄准。卢县长目睹此景,哽咽着一个劲地握住中年男人的手似哭非哭地说:“范全德乡长,你真是哈县人民的好……儿……啊!”范全德不可一世地“嗯”了一声,立刻就被官员们簇拥着坐上小车进入县城,在狭小的街道上连续游了十二圈。 很快,省、州、县电视台播放了范全德的电视讲话,大报小报的头版头条都刊载了他下车时手捧鲜花神采奕奕的照片。 二 常言道:“人怕出名猪怕壮”。范全德这个名字,因为“东南亚土酒大赛”,成了县里家喻户晓的红人。卢县长也敬畏三分,特意批示范全德休假一周,任他在县城里逍遥。 海外华侨阮一郎,久闻“苗哥大曲”盛名,专程从马来西亚来到哈县,向卢县长许诺,在哈县城南郊投资一千万,开办“苗哥大曲酒厂”,并答应赠送卢县一辆德国制造、价值三百万元的名牌轿车,附加条件是,由范全德乡长无偿提供酿酒技术,希望在近期签订办厂合同。县里各要员高兴得手舞足蹈,都认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搞开发的绝好时机。 卢县长送走阮一郎后,立即派人在县城一家酒店找到了喝得酩酊大醉的范全德,带到办公室进行个别谈话,告诉了开办“苗哥大曲酒厂”的喜讯。范全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说:“我……不能……胜任这……工作,只管喝酒,哪管酿酒技术。”卢县长大怒,拍案而起说:“这是命令,是工作需要,任何人不得违抗。”范全德呆若木鸡地坐在沙发上。卢县长话锋一转说:“听说马场乡酿造‘苗哥大曲’的老头有一本《苗哥秘诀》,可有此事?”范全德点点头说:“有……有……。”卢县长起身拍拍范全德的肩膀说:“只要你把那本书搞到手,任务就算完成了。”范全德从县长办公室走出来,心绪如同乱麻,东倒西歪地坐上了开往马场乡的中巴车。 马场乡地处偏僻,是县里的贫困乡,有“山高皇帝远”之说。乡政府大院东侧百米处,便是马场小街,开有十几家酒店。平时,有上级领导来这里光顾,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利用公家名牌小车,带着家眷,显尽荣宗耀祖,检查工作之余,一是喝一顿“苗哥大曲”,二是看看马场乡古老的田园风光,酒饱饭足之后驱车回城。 凡是调到这里来任职的干部,大都是被贬而来,抱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情怀,只顾眼前,不思长远。范全德就是这种人,喝酒度日,是他的一大优势。他在马场乡一呆就是二十年,县长换了十几个,谁也没有在意他范全德有什么本事,倒是他的酒量,在县里赫赫有名。马场小街上的老板们对于范全德,都有一个同感:白吃白喝,又恨又怕。范乡喝酒每次都是六七斤,从不付款,一概记账。店主们追账时,他总是一推再推,久而久之,成了一笔胡涂账。有一次,他在街上一顿喝了七斤半“苗哥大曲”,店主们顺水推舟给他取了个“七斤半” 的绰号。 想起卢县长的指示,“七斤半” 心惊肉跳。他对于“苗哥大曲”生产技术一窍不通,哪能为阮一郎提供什么技术服务?其实,“七斤半”未必是等闭之辈!十几年前,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哈县的每一个角落,他想搞经济开发,办个“苗哥大曲酒厂”,写了十几万字的可行性报告,交到县里,受到县委领导班子的高度重视,轰动了县城。有人预言,要不了三年,“七斤半”很有可能成为中国最具实力的企业家。因此,这一举动,使他在县里如同霜打的柿子,红了好久。 “苗哥大曲” 历史悠久,从三国以来就相当有名气。传说孟获同诸葛亮几次交锋失利,屯兵马场,士气萎靡不振。当地一个叫孟古的酿酒师带领族人送来十几担酒献与孟获,士兵们饱喝一顿后走上生死战场,结果反败为胜,使诸葛亮大为震惊,原本打算派出重兵围剿,但见南国士兵,人人骁勇善战,不好收拾,决定降服孟获。战争平息后,孟获把这种酒挑到成都上贡,诸葛亮品尝后,亲自赐名为“苗哥大曲”。 马场街上的“苗哥大曲”都是仿制品,正宗品产于马场乡岩头村孟家山,距乡政府三十多华里。那里不通公路,山高路陡。“苗哥大曲”的最后一代掌门人是孤寡老头孟爱国,酿酒全靠原始手工操作,技术从不传与外人。其酒味纯正甘甜,余香飘荡扑鼻,喝起来云里雾里,神魂颠倒,产品远销省内外。孟老头生意兴隆,是岩头村的首富。虽然“七斤半”几顾茅庐,多次邀请出山,可孟老头软硬不吃,不买乡长大人的账。“七斤半”又多方打听,据说他祖上传下来一本《苗哥秘诀》,记载着酿酒的全过程,于是出高价购买,又遭到孟老头拒绝,实现企业家的伟大理想,终究成为黄粱一梦,化作笑柄。 这次“东南亚土酒大赛”前夕,“七斤半”托孟老头的侄子孟四搞到十斤 “苗哥大曲” 真品,进行精心包装,亲自送往广州参赛,出人意料,夺得桂冠。不曾料到,十几年过后,他“七斤半”同“苗哥大曲”情缘未了,再次成了哈县的红人。 三 “七斤半”刚刚从县城回到马场乡的第二天,接到卢县长打来电话:“我交给你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七斤半”胆战心惊地说:“乡里的事情忙不过来,还没有考虑那件事情。”卢县长大声吼叫:“你到什么时候才考虑?十五日之内你务必把那本书搞到手,阮一郎的资金才能到位,如果延误时机,后果自负。”“七斤半”正想再作解释,卢县长已经放下话筒,“七斤半” 头上直冒冷汗。 于是,他马上组织干部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的苦衷:“卢县指示我们,为了抓住经济大开发的好势头,命令我乡所有干部,高度重视‘苗哥大曲’的开发利用。谁在这个问题上出纰漏,谁下岗!现在找个人前去同孟老头洽谈,非把《苗哥秘诀》搞到手不可!”大家吓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各自东张西望寻找合适的人选。有人提议,朱主任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三十多年前,他在岩头寨当过知青,和孟老头是故交。众干部一致举手表决同意朱主任去岩头村。 朱主任面带难色,立即捂着肚子说:“我的胆囊炎又犯了,唉哟哟,我去不了。”“七斤半”一拳打在桌子上,对身边的杨秘书大吼:“事到临头,你去卫生院叫几个护士来,让老朱坐上担架,吊上氧气瓶去!”杨秘书正要出门去叫护士,朱主任看着面色铁青的乡长大人说:“我去,我去。” “七斤半”一双眼睛睁得像两颗黄豆籽,焦头烂额地从早上等到了下午,天快黑的时候,岩头村的麻村长及几位老乡用担架把烂醉如泥的朱主任抬进了办公室。“七斤半”气得青筋直冒,口水流干了,也问不出一个道道来。 麻村长站在床边,诉说了朱主任到岩头村的全过程。老朱一路爬山涉水找到孟老头后,坐下来传达了县里要开办“苗哥大曲酒厂”的指示,改革开放之类的好话说了几大箩。可是,孟老头一句也听不进去。最后,老朱喝了一顿酒,便醉得不省人事。 “七斤半”气得火冒三丈,看到躺在担架上打呼噜的朱主任,狠狠扇了两巴掌。朱主任扬扬手说“酒,酒,酒……”七斤半无可奈何,瘫痪在椅子上。麻村长看看手表,向七斤半告辞出门。临出门时麻村说:“范乡,这孟老头确实是一个怪人,省内外许多人高价购买《苗哥秘诀》,他都不卖,何况是你我啊!不过,他有个侄子叫孟四,对“苗哥大曲”的配方略知一二,曾经见过《苗哥秘诀》,他在马场街头开酒家,你是认得的,从他入手,才是万全之策。”“七斤半”长叹一声:天不绝我也。 四 说来话长。几年前,孟四来到马场街开办酒家,认“七斤半”做叔,“七斤半”确实帮了他不少的忙呢,诸如找门面、办证、减税等都开了绿灯,凡是上头来了领导,”七斤半”都指定在“孟四酒家”吃喝。孟四发了点横财,对“七斤半”毕恭毕敬,逗得这一乡之长心里暖呼呼的。可是后来“苗哥大曲”吃出了小名气,逢年过节,为了升迁调动,“七斤半”跑遍哈县各个单位,以酒作为赠品。可是,“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县长还是县长,乡长还是乡长,“七斤半”未能如愿。再加上乡里的经济不见起色,从孟四那里赊购的土酒已经不计其数,无法报销,日子一长,成了一笔胡涂账。孟四由于没有周转资金,红红火火的酒店濒临绝境,同“七斤半”之间的关系开始降温。 时间一晃,十天过去,卢县长打来几次电话催促 《苗哥秘诀》的事情,每次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令他坐立不安,惶惶不可终日。早上起来,他决定硬着头皮去见一下孟四。 这天正逢马场乡赶集,“七斤半”刚起床,手机滴铃铃响个不停,一看是卢县长的号码,赶紧接通了电话,卢县长问他事态的进展如何。“七斤半”定了定神,说很快了,卢县长不放心地说,如果这个任务完不成,要拿他试问。“七斤半”吓得全身瑟瑟发抖。 为了压惊,“七斤半”在卧室的抽屉里取出一壶土酒,喝了一口,来到办公室,组织干部们讨论,如何把《苗哥秘诀》搞到手。大家一筹莫展,朱主任叹口气说:“范乡,上次你派我去,好歹都给孟老头说尽了。我看,除了绑架,别无他路了。”“屁话,你当这伙人是土匪吗?这是法制社会,你懂不懂?”“七斤半”狠狠骂了一句。会议一直延续到了中午十二点四十分,没有一个结果。”“七斤半”的酒瘾渐渐发着,伸手摸摸荷包,想叫杨秘书上街搞点酒菜来,可是一文钱也没有摸到,半天才想起,昨天刚发工资到手,没来得及数清,就被老婆陈幺妹抖干净了。他寻思一下,何不如到街上逛一圈,也好把事情弄一弄,于是说一声 “下班”,他便背着手、挺着“将军肚”,沿着街上走来。 五 早晨的太阳伸着懒腰,骑在街东口的古银杏树梢。一群群乡下人挑着白菜、牵着牲口、提着鸡笼、背着小孩……纷纷涌入集市。 “七斤半”大摇大摆地朝街东口走过来,店主们远远瞧见乡长大人,都各自扭过头去,躲进店里去了。浓浓的酒味搅和着小街的空气,“七斤半”口水直流,径直来到街头长满绿叶的银杏树下,一头撞进“孟四酒家”。 店里聚满了几桌正在喝早酒的乡下人,谁也没有在意乡长大人的光临。“七斤半”在屋角找个空位坐下来,点燃一支香烟,烧了半截,不见有人来打招呼,孟四腰里拴着一张白围裙,笑嘻嘻地端出酒菜,招呼客人,没有看到已经等得不耐烦的“七斤半”。 “七斤半” 心里骂道:没有我范全德,你孟四会有今天吗?越想越气,正准备大发雷霆,突然,一只手拍在他的肩上,疼得他骂了一声“他娘的!”耗子眼便向后一闪,原来是孟四这小子,正提着一壶酒,点头哈腰地站在他的身后,“七斤半”压住火门说“你小子给我坐冷板凳?”孟四赔着不是,倒了一碗酒,又端上一碟香喷喷的牛肉,问有什么事。“七斤半”的脸上顿时多云转晴,乘着酒兴问起了《苗哥秘诀》那本书。孟四叹口气说:“最近,我大伯已经病入膏肓,得到这本书太难啦。”“七斤半”一听,心里一惊,“怎么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这关键时刻病了?”孟四说“天有不测风云,我大伯已经九十五岁了,近来身体不好,如果你想要弄到这本书,要抓紧时机啊!” “七斤半”为了把《苗哥秘诀》搞到手,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如同街面上买菜的老太婆,强装耐性同孟四进行了半天讨价还价,表态只要能把书搞到手,愿意答应一切条件。孟四要他把在马场街所欠的糊涂账全部付清,才把书弄来。“七斤半”咬咬牙同意了。孟四答应五天之内,把这本古书交给乡长大人,但是一切操作步骤得听他的安排。“七斤半”点点头,真想把站在面前的小子撕成碎片,但一想起那本喷发着酒香的古书即将到手,高兴得把一壶酒喝了个精光,不到半个小时,酒性发作,未等孟四打一声招呼,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阵风似的奔出门外,吓得街面上的乡下人像惊慌失措的野鸭子四散遁开。 六 转眼,五天到来了,卢县长限定的时间已经到期。早上“七斤半”还蹲在厕所里,陈幺妹大呼小叫:“范全德,卢县来电话。”听到老婆的喊声,他草率地跑出来,接过老婆递过来的电话,卢县长没再说半句多余的,在那边气得骂了起来:“怎么,到了现在,还没有弄出个结果,办事邋遢。跟一个老头子要本破书,就这样艰难吗?怪不得马场乡的经济老是搞不上去,就因为你这种蠢材。不如我把县中队的人马调过来由你指挥,草包!明天十点以前,务必把书送到我办公室!”“七斤半”觉得下身湿漉漉的,手一摸,自己竟然吓得尿了一裤子。 “七斤半”上气不接下气,从床底下取出一壶土酒,一口全喝了,便躺在床上,捂在被窝里装病。一晃几个小时过去,卢县那威严的面孔在他脑海里闪来晃去,令他坐卧不安,看看墙壁上的挂钟,已经过了下午上班时间。他慌里慌张地一头撞进办公室,召集紧急开会。不一会,干部们陆陆续续地来了,他将部下人马一点:杨秘书、朱主任、侯站长、马专办,还有农牧站的老郎、小苟,唯独派出所新上任的牛所长没到。他问杨秘书:“新上任的派出所牛所长不是说今天这个时候来报到吗?怎么连个鬼花花都没见?”杨秘书回答:“刚才接到电话,牛所长外出办案,晚些才到。” “七斤半”喘着粗气,一言不发。办公室里的气氛十分紧张,部下们心里咚咚地跳个不停。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重大案件,吓得全身发抖,如同筛糠一般,思来想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见“七斤半”口水滴落在办公桌上,耗子眼不停地向外张望。 还是杨秘书善解人意,急忙跳出坐位,轻轻把门关上,身子紧紧贴住门。“七斤半”随手接过朱主任递来的一壶酒,喝了一大半后说:“卢县长的指示前几天我已经传达,不再重复。岩头村的孟四今天要把《苗哥秘诀》送过来,请大家作好接待的准备。如果有什么闪失,大家头上的这顶乌纱帽休矣。”大家听完后,吓得满面愁容。 正在这时,大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杨秘书四仰翻叉倒在地上,只见岩头村麻村长全身大汗淋漓地闯进来, “七斤半”等人一下子从坐位上起身。麻村长撸起衣角抹了额头上的汗珠说:“范乡啊,孟老头昨天深夜死了!我和孟四把他屋子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最后撕破枕头才见到《苗哥秘诀》那本鬼书。孟四限定你在今日之内全部付清所欠的酒肉账,否则他不把书交到乡政府来。我做了许多思想工作,可他死活不依。要是他溜之大吉,一切心血算白费了。”“七斤半”听完后,气得把桌上的酒壶摔了个粉碎,骂道:“他娘的,敢跟老子翻脸,不要命了!要是牛所长在,叫他把手铐带上。老子今天要去看个究竟,别说那本书在孟四小子手中,就是装在孟老者的棺材里,也要抠出来。不然老子这个乡长就只能当到明天早上了。走,一个都不能少!” 此时,太阳已经搭山,西边的山头上铺满了一层黑压压的乌云。一行人马走出乡政府大院,沿着崎岖的山路,向岩头村进发。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暮色笼罩着乡政府大院,铁门外闪进来一个人影,走进家属区宿舍楼。走廊上亮着电灯,“七斤半”的老婆陈幺妹正在同家属们搓小麻将,看到有人走进来,吓了一大跳,壮起胆子大叫一声:“谁?”来人答到:“是我呀,叔娘!”。陈幺妹认出是孟四,才放下心来,问他有什么事,孟四说:“刚才我在街头遇见范乡大叔,叫你们晚上留心点,今晚他们回不来了,大院出口的铁门要锁死。”陈幺妹一边出牌,一边应承着,孟四说完匆匆离去。 七 岩头村十分贫穷,穷得屙屎不生蛆。男女老少都为孟老头的死而沾沾自喜。因为麻村长已经宣布,要全村人民在悲痛中大吃大喝,享受三天共产主义生活,所以村里舀水不上锅的、嗜酒如命的、好赌成癖的、游手好闲的……风起云涌般向孟老头家而来。 夜幕降临,孟老头家前门油灯高挂,人山人海,猜拳行令,吼声一片。突然,村口传来一阵喊爹叫娘的哭声。村民们十分惊讶,议论纷纷,孟老头无儿无女,竟有何等之辈为他吊丧?大家七嘴八舌,是不是孟老头有私生子之类的亲人?一位老者手捋白胡须解释道:“孟老头一生没沾过女人的边,不要胡乱猜测,玷污了老人的名声。”大家面面相觑,哭声越来越近,不知是谁用电筒一照,认出是乡里的头头,一齐吓得手忙脚乱。 半明半暗的灯火中,“七斤半” 走在前,哭得最伤心,来到孟老头的灵柩前,双膝跪了下来,其余的干部也齐刷刷跪在后面。麻村长好言相劝,哭声才停止。“七斤半”起身,又行了三个鞠躬礼。在场的乡下人目睹这一番场面,无不为之感动,一位妇女悄悄地在油灯下抹眼泪。麻村长请乡长作一下指示,只见“七斤半”扭转身子,向门外的村民咳了一声说:“各位父老乡亲,孟老的逝世,是我乡人民不可估量的损失,他的‘苗哥大曲’在“东南亚土酒大赛”中,荣获第一,享有很高的声誉,引起了海内外众多人士的关注。他是马场乡乃至哈县人民的骄傲!……” 站在地坝上的人们,谁也没有鼓掌,“七斤半”面色有些难看。麻村长劝他别少见多怪,乡下人脑水少,没有欣赏能力,说完把乡干部们带进了一间舒适的小屋。餐桌上早已摆好香喷喷的鸡、鸭、鹅、鱼之类的上等好菜,墙角放着一坛老窖。 此时,“七斤半”已是饥肠辘辘,口水直流,眼前正是过把酒瘾的大好时光。但是,他一想起那本该死的《苗哥秘诀》还没有下落,想到自已的乌纱帽,还是忍住了,对麻村长说:“去把孟四那小子请来,我有话跟他说。”不一会,孟四来到餐桌边,还没有来得及张口说话,“七斤半”向他摆了摆手,询问那本书在哪里。孟四好像不当回事地说:“乡长叔,你答应的事情忘了?”“七斤半”毫不客气地说:“现在的工作重点不是那笔账,是那本书。拿出来我看看。”孟四在众人的催促下,无可奈何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油腻腻的红绸包,翻开一层又层,取出一本喷发着酒香的古书。油灯下,大家一齐睁大了眼睛,不约而同地叫起来:“《苗哥秘诀》。”“七斤半”一下子夺了过去,手指头蘸上口水,一页页地翻阅开来,凑在一旁的杨秘书突然失声大叫起来:“哟!你们看,这本书印刷于三国时期,真是价值连城的古董呀!”十几双眼睛盯在一处,赞口不绝。孟四不等干部们看个清楚,又从“七斤半”的手里把书扯过来揣进怀里,叫大家放心喝酒。“七斤半”脸上露出了笑容, 酒过三巡,麻村长提出:“孟老头遗留的经济,除了这几天办酒席的开支外,就剩下一部分了。我们村委决定把剩下的交给岩头村小学,减免一部分贫困学生的学费,修一修教师的住房,不知范乡的意见如何?”“七斤半”时刻都不失领导的气派,摆出一副父母官的架式,一边喝酒,一边强调说:“麻村呀麻村,这是经济问题嘛!要交乡政府妥善处理,弄不好要出事的。”干部们也在一旁附和:“对,对,对!” 这时,孟四又端上来一坛土酒,给每人碗里斟了一巡。“七斤半”一想起古书到手,越喝越有劲,杨秘书劝他少喝点,他骂了一句:“要和群众打成一片嘛,将来我走了,乡长这位子就是你的,不喝酒,你怎么能办大事啊?”大家都说范乡说得在理,朱主任补了一句:“喝酒也……也……是工作,更是一……一门渊博的学问呀!”杨秘书被说得面红耳赤。 午夜,远处传来一阵阵闷雷声,闪电射进屋来。“七斤半”一干人已经喝得烂醉如泥。“七斤半”坐在木凳子上,兴奋之间突然想起卢县长那副威严的面孔,酒醒大半,摇摇晃晃欲想回去,孟四正好牵着几位妇女走进屋来,对干部们说:“我们这里有一个风俗,客人离去前,必须在脸上抹一层锅烟灰,表示对死者的尊重。”`乡干部们都说:“对,对,对!” 一个劲地点头,此时干部们已分不清五阴六阳,任由几位妇女七手八脚把他们涂成了“非洲黑种人”。麻村长和孟四叫来几个人,左扶右携一起把他们送出了村口。“七斤半”问孟四,书在哪里?孟四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绸包递过去,麻村用电筒照了一下,双方确认是《苗哥秘诀》后,“七斤半”接过来,装进内衣兜里,哼着小调同干部们一起出了村口。 八 朱主任带领干部们走在崎岖小道上,高一脚低一脚地向前走着,夜猫子不停地在野林中一阵阵撕心裂肺地怪叫。一行人连滚带爬走不到三里路,天空中电闪雷鸣,骤然下起了倾盆大雨。“七斤半”心惊肉跳,毛骨悚然,漆黑中,他一下子跌入路旁的水坑里,直呼救命。朱主任伸手去摸,也跟着栽了下去,后面的人接二连三“赴荡蹈火”般全部滚入水坑。“我的书!我的书!”“七斤半”大声喊叫起来,大家乱摸了一阵子,朱主任从水中捞起红绸包,闪电中,看见泥浆把包全裹住了,“七斤半”一手抓过来,大哭道:“我完了!我完了!”大家奋不顾身地爬出水坑时,一个个遍身泥泞,面目全非。雨越下越大,一阵巨烈的雷声震憾着大地,“七斤半”等人马吓得心惊肉跳,摔得鼻青脸肿,只得在地上匍匐前进,衣服裤子成了碎片,费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来到乡政府的铁门边。 院内黑灯瞎火,早已经停电。“七斤半”借助闪电,摸索着往大院内走,一头正好撞在铁锁上,脑门顿时起了一个鸡蛋大的青包,胸中升起了一股无名火,叫骂起来:“他娘的!这铁门是哪个乌龟王八锁的?”他大叫了几声,没有一点动静,不由火冒三丈,命令大家抱起一块块大石头,狠狠向铁门砸去…… 突然,院内吹起了报警的哨子声,治安联防队火速出动,打开铁门,把“七斤半”一行团团围住。附近的群众也闻讯而来,大家指手划脚,都认定这伙人是不法分子。一位高个子指着“七斤半”的脑门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半夜三更闹事,扰乱社会治安,真是无法无天了!”“老子是干什么的还用你来管?”“七斤半”愤怒地回答。高个子刷地一耳光打在“七斤半”的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疼痛难忍。“七斤半”破口大骂,挽起袖子,准备上前格斗。 几十只电筒组成一个焦点,把“七斤半”一行照得头昏眼花。围观的一个百姓指手划脚地说“这伙人准是黑道上的,要不然怎么会把脸抹黑。人们个个摩拳擦掌,准备作一场殊死搏斗!七斤半”大叫起来:“你们敢动老子范全德一根毫毛,叫你们不得好下场。”人群中挤出一位妇女,“拍”的一耳光打在“七斤半”的鼻子上,顷刻间鼻孔里鲜血直流。女人骂道:“你竟敢侮辱我老公?老子和你没完!”正扬手再打一巴掌,却被大个子搪住了。议论纷纷中,治安联防队员把这伙人强行扭进了派出所。 烛光下,高个子打来一盆水,让一个个“歹徒”把脸洗净。陈幺妹走过去,仔细辩认,看到嘴唇上沾满鲜血的中年汉子居然是自己的老公,眼睛一黑,一下子栽倒在地。高个子抱歉地说:“范乡,实在对不起!我就是县公安局派来的牛所长啊!”“七斤半”鼓起眼睛狠狠地打了牛所长一耳光说:“你化成灰老子都认得,想当年你在马场乡派出所实习,身无分文,老子三天两头请你吃饭。呸,马场乡竟有你这种瞎眼警察!” “七斤半”话音刚落,由于失血过多和酒性发作,慢慢地倒在地上。高个子低下头,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同围观的人们立即把“七斤半”夫妇一同送往卫生院抢救。 第三天下午,“七斤半”在乡卫生院才苏醒过来,摸摸内衣口袋里的那个红绸包还在,趁医生不注意,一纵步翻出医院后窗,像往常一样挺着“将军肚”来到了马场街头银杏树下的“孟四酒家”。只见店门紧闭,又踮起脚跟朝玻璃窗内一瞧,空无一人,连桌子板凳都不见了,便狠狠瞪了一眼,一手捂住红肿的脸,坐上了开往县城的班车。 尾声 哈县县长办公室,一片寂然。 卢县长坐在皮转椅上看报,一动不动,如同一座雕塑。“七斤半”兴致勃勃地闯进去,双手捧着沾满泥浆的红绸包,点着头,轻轻放在办公桌上,然后站在一旁。卢县长瞥了一眼,顺手把红绸包丢进了办公桌下的废纸篓里,“七斤半”傻了眼,未来得及张口,卢县长把手里的报纸用力掷在地上。“七斤半”小心翼翼地捡起来,上面一则新闻的标题是“国宝险落外人手,苗哥飞到省科院”。“七斤半”气喘吁吁地念了起来: 本报讯 6月7日,哈县马场乡岩头村,两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村民,亲手把古书《苗哥秘诀》送到省科院。经专家鉴定,这本古书图文并茂,排版工整,价值连城,距今一千七百多年的历史,详细介绍了三国时期南方少数民族酿酒的全过程。据两位村民介绍,古书收藏者是该村九十五岁高龄的孟爱国老人,根据他本人的嘱托,把此书献给国家。孟老临终前有个愿望:在马场乡修建一所民族中学。对此,省委领导高度重视,当日下午,紧急召开了联席会议,决定明年春天,在哈县马场乡办几件实事:一是修建马场民族中学,二是开辟马场街通往岩头村的公路,三是创办“苗哥大曲”酒厂,四是利用岩头村美丽的山光水色结合悠久的历史,打造成省级旅游区。那时,马场乡将是一道遥远的风景线! “七斤半”看完这一则新闻后,急忙从废纸篓里捡出红绸包,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包废纸。他一下子滚倒在地上,七窍出血,口里直念“书……书……书……”,卢县长一看大势不好,急忙抓起桌上的电话,拔通了“120”急救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