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县政府的一班头头脑脑,十之八九都裁在了一段高速公路上,差不多全进去了,不得不来一次大换血。
在这个以"穷山恶水出刁民"闻名全省的县治里,外调干部愿来的极少,所以市里打上去的拟任与提拔报告很快获准。随后,市里最终把局部决定权交给了新上任的米书记和辛县长。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米书记原是省农业厅一位不管事儿的副处长,辛县长则是从邻县的第四副县长岗位上来了个"三级跳。。二位已届知天命之年,原不做太大太多的升迁梦,谁能料想前任班子集体翻船,居然敢把穿越县境的120多公里省际高速给挤兑掉一米多的宽度!忒也胆大了,一石激起千层浪,连带着把那些乱摊派、强征强占、枉法徇情的猫腻都给抖搂出来,甚至连那些为搞小姐、养二奶而争风吃醋的绯闻也传得沸沸扬扬。不管怎么说吧,这些蛀虫的曝光和相继落马,给米辛二位创造了千载难逢的机遇。
副县级干部是由市委组织部统一从原各局勤政廉洁的领导干部中考察提拔起来的,各局的一把手交椅上就空出好多。二位县父母心里明镜也似,这些空白的填补,是他们向上级上交的第一份答卷,同时也关乎到今后政绩的卓着与否。自然,二人要煞费一番苦心了,从那些圈了又点,点了又勾的名册上,缜而又慎,仔细考校,最终敲定了几个重要部门的人选。可是,在具体排定座位时产生了分歧。还是米书记见多识广,提出了一个"量体裁衣"的计划。
这天,飘着些牛毛细雨,米辛二位并肩来到了工地上。说是工地,有点夸张,无非是县政府斜对面一段积水的小胡同,百多号人熙熙攘攘挤在那里下两车石砂,这段积水的泥泞胡同,曾是老百姓多年来海骂"有关部门"的一个话题。机关大院里那些一度受到过惊吓的人,夹着尾巴闷声铲起石砂,用力撒开。而各局里那些有望提升的正副手们更是夸张地脱了外套,真嫌擦在脸上的泥土太少。米书记对着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发话了:"同志们辛苦了,都休息一下吧。"
曾任交通局副局长的路平第一个颠儿颠儿过来,捧上一脸笑:"书记和县长亲自参加劳动,真是人民的好公仆。"这个路平,因为和已经翻船的局长矛盾颇深而无缘染指高速,却也值得庆幸,没去陪杀场。这一节书,米书记和辛县长心知肚明,但更明白他是一个没有主见的平庸人物,压根就没打算提拔,不把他给修理平就是他天大的造化了。所以米书记心说:你小子要是把这奉迎上司的功夫做到路面上,还用得着今天来修理这段胡同?心中这样想,却不动声色,只把手中擎着的伞向他头顶移了一下:"小心,别淋着了。"这把伞是辛县长临出门时顺手带上的,一把黑面油布大伞,现今市面上早已绝迹,笨拙,但耐用,而且伞面儿贼大,辛县长也多年用惯了。路局副也老实不客气,就把头和肩靠了进来,仰起更灿烂的笑脸:"哟!二位领导这把伞好大。"辛县长就悄悄拽了一下米书记的衣袖。米书记好像没感觉到一样:"呵呵,大是大,却太过时了,要退休喽。"路平把头摇得跟拨郎鼓似的,很认真地说:"哪能过时哩,我看,用一辈子也没问题。"米书记就用手肘捅了捅辛县长。
这时,又围拢来几个人,差不多都是二人敲定的人物,也纷纷议论起这把黑油布大伞,同时东拉西扯了一些琐事。说笑了一会儿,二位县父母就回去了。临走时,米书记看到辛县长向着小胡同又投去一瞥,那里,只有一个人在孤单地撒石子,很扎眼。
二人走后,大家的干劲消退了好多,吆喝声盖过了刺耳碜牙的铲石砂声。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在悄悄议论着,议论的最后结果是达成了共识:二位县父母让他们百多号人去修理十个人一上午就能完工的小胡同,一定是给大家出的一道考题!说破了这一茬,路平就觉得这次一定是把热脸贴上了冷屁股,升迁绝然无望,因为他是第一个停工的。此时,不免对小巷深处一直闷头干活的民政副局长啐去一口浓痰:"妈妈的石天柱,你咋这么精?笨死你个路平吧。"也有几位看出了他的心事,很同情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更有一个尖酸的家伙说:"路局长,这胡同路道平不平,本来就是你的职责,你还猴急去显摆什么呢?"路平那个气啊!那个懊恼啊!那个自责啊!简直没法说。
这次劳动,确实是米辛二人给大家出的一道考题,但因为手中的一把伞,就有了戏剧性的变化,这把伞竟成了解决二人分歧的焦点,也成了考察各位的一道重量级题目。回到办公室的米书记很神秘地说:"老辛啊,你拽我衣袖咋的?"辛县长也诡谲地一笑:"跟你用肘子捅我是一样一样的。"二人哈哈大笑。米书记说:"路平这小子真会说话,二位领导这把伞好大!"辛县长接口:"他还说,这把伞能用一辈子。"二人又会心而笑,辛县长说:"老米,你看他要打乱咱们的计划了。""不,这才叫量体裁衣。你想啊,多好的口彩!一辈子都靠得住的大伞!""是啊,咱们这把伞能靠得住,就是一路顺畅。最重要的是,以你我为伞的人会俯首帖耳听咱们的。"米书记像总结似的说道:"何况他自己就没半点主见。他不捣蛋,他选拔上来的基层干部自然也忠诚。"第一个要职便产生了:路平,人事局长。
接下来的事,依样画葫芦,很快拍板。
老A,从社保局副局长升任县博物馆馆长。他说过:这把伞进博物馆倒有点价值。这话,咋听着不顺耳?!
小B,从广电局副局长升任外经贸委主任。他说过:这把伞再镶上一道玫瑰色水晶钻边边就豪阔了。多有创新思维啊,古今结合,中外相宜。
老C,从环保局副局长升任教育局局长,他说了:这把伞用做生动的教材,让孩子们接受优良传统教育再合适不过。
老D,从中小企业局副局长升任县财政局长,他很精细地算了:这把伞用了15年,当时价格三块五,平均每年两毛三分钱,经济实惠。这样的人主管财务,错不了!
小E,从统计局某科副科长破格提升为公安局副局长,试用期一年。他很仔细地询问了那把伞的生产厂家与购买地点,最为可贵的是仅有他一人敏锐地看出了那把伞曾修理过八次,而且把修理的部位和先后次序以及所用材料都说得毫无差错。天生一块搞刑侦的好料!
老F,从水电局副局长升任城建局长。他从小胡同的道路说到了城市规划问题,颇有战略远见,放在一个多半干旱土地的县治当什么有形无实的水电局副局长,太屈才了。
……
只有那个在提拔名单边缘上晃悠的民政副局长石天柱真不好安顿,不提吧,他确实是一块干事的料;提吧,一个只知埋头干活不懂人情世故的主儿,现如今还真不好使用。经过米辛二人长达三小时十二分钟的反复斟酌,提起又放下,叉了又圈上,如此调换了十七个部门,最终决定:让他升任矿山管理局局长,实干,有责任心,不奉迎,自然也不徇私情,哪怕效益上不去,至少安全有保障。
此后,在这所依旧是穷山恶水的县治里,"刁民"渐渐绝迹,却在官场上盛行起了讨口彩的热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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