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华赶上了好时机。他中专毕业以后，被借聘到西河镇文化站，做了一个宣传干事。李建华虽然领上了公务员的衔，工作上却依然勤勤恳恳，有活抢着干，有难争着抗。

　　李建华长得白白净净的，本来就挺招人喜欢。又加上一翻埋头苦干，他理所当然的，就成了同事们眼中的好朋友，领导们面前的好同志，据说已经被列为转正的头号种子选手了。俗话说得好，近水楼台先得月。文化站虽说是个清水衙门，不过，向上面推荐文章的优势还是有的。李建华闲暇时间也喜欢写作，常常会在电台、晚报上发一些小稿件。时间一久，他竟然也成了镇政府大院儿里的文化名人，人送绰号“枪手”。

　　这一天，县委宣传部的张调研员要到西河镇检查文化建设工作，李建华自然成了书记镇长特别推荐的陪同对象。张调研员在酒桌上和一口气儿李建华猛干了几大杯以后，就乱了方寸，他竟然对酒店的服务员小红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李建华只好鞍前马后地极力周旋，谁知道小红却是有男朋友的，而且小伙子还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张调研员酒后失言，口无遮拦地说了几句不三不四的荤段子，刚刚参加工作的姑娘自然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李建华走出包间，正准备付账的时候，小红哭哭啼啼地打了一通电话。张调研员还没有来得及离席，小伙子就带了几个哥们儿风风火火地闯到了酒店里。年轻的保安如临大敌地解劝了半天，也没有拦得住他们，大家推推搡搡地咋呼着，就动起了手。

　　结果，事情惊动了西河镇派出所。

　　派出所的王所长是个拿过枪杆儿，打过越自卫反击战的主儿，他刚正不阿，天生一副直肠子。王所长亲自带队，他不由分说，就把几个当事人全部都抓了去。李建华喝多了啤酒，恰巧借故去上厕所，事后又听见了抓捕的风声，派出所的同志百密一疏，就把他给漏网了。王所长一走，李建华顿时慌了手脚，他跑到派出所去软磨硬泡了一通，最后还是败下阵来。王所长阴沉着脸说：“有理三扁担，无理扁担三。聚众斗殴、耍流氓不是小事儿，按规定一定要严肃处理。”李建华在心里暗自琢磨：这样的事情要是发生在一般人的身上，可能算是大事。但是，如果出现在张调研员的身上，是大是小恐怕还不太好说。现在，就算是自己不做走动，说不定他明天还是会被放出来的，到时候他可能还是他的张调研员。不过那样，自己也许会在无形当中得罪了张调研员，将来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但是，他害怕王所长公事公办，又不敢直接表明张调研员的身份。李建华在权衡利弊之后，索性大义凛然地跟王所长坦白了，他说：“这祸都是因我而起的，我却畏罪潜逃了！你抓的其中一个人是我老表，他是怕我吃亏，才会跟人动手的。事到如今，我自首了。王所长，你就看着办吧！“王所长一听这话心就软了，不过他也觉得无可奈何，就把李建华拘留了。

　　李建华猜对了。张调研员出来一活动，他就没事儿了，并且活事佬还是马副书记亲自担当的。他心平气和地对王所长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年轻人好贪杯，这也不是啥大事，知错能改就是好同志嘛！”王所长刚想插嘴说话，马副书记就不高兴了，他斩钉截铁地说：“我以镇委常委的名义命令你，立马放人！”王所长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而且当事人小红也不打算深究，所以他就只好作罢了。后来，李建华才知道，马副书记和张调研员是老同学；小红的男朋友则是镇办企业的一个临时工，他打听过张调研员的身份，早就已经妥协了。

　　后来，张调研员当上了副县长。紧接着，李建华也在镇政府大院儿同事们质疑的目光中，坐上了县委宣传部派来的帕萨特轿车，他被破格任命为宣传部上访科的副科长。李建华重情重义的美名在圈子里传扬开来，他自然一路高升。

　　“枪手”李建华再也不用费神伤脑筋地操心写文章的事儿了，他手上的活儿，理所当然地移交给了自己的几个下属。但是，每每有论文发表的时候，却总是会署上李建华的鼎鼎大名。更多的时间，李建华往往是用来运筹帷幄、批复文件，做一个现成的“枪手”。尽管如此，同僚们却也无可厚非，因为领导们都是知道他的才华的。李建华甚至在睡梦里都会笑醒，原来“枪手”也可以这么做。他终于明白了此间的一些潜规则，索性现做现卖地当起了领导们的“枪手”。

　　慢慢地，李建华熬成了文化局长，他现在已经不必再舞文弄墨了。但是，李建华却领导着舞文弄墨的那些人。偶尔，他也会对下属有一些鼓励性的称赞，下属们也都会无比尊敬地回他说：“谁不知道局长‘枪手’的威名呀！我们都应该向你学习哩！”每逢此时，李建华就有点飘飘然的感觉。于是，他想在全县范围内，举办一次统一命题的现场征文大赛，希望大家能够踊跃报名参加。李建华特别强调，主管科教文卫工作的张副县长会来压阵、做评委，他自己也要即兴发挥，现场点评。

　　在局长大人李建华的特别关照下，规模宏大的征文大赛暨范文点评报告会如期举行。作家们，文学大腕儿们和教育工作者齐聚一堂，他们个个斗志昂扬，都想摩拳擦掌地多表现表现。征文大赛进行完毕，选手们的卷宗整整齐齐地放在主席台上，等待现场评议。李建华镇定自若地坐在张副县长的旁边儿，他仗着自己是“枪手”，随手拈来一篇完工的作品，就把自己的意见汇报出来了。谁知道张副县长听着听着，不由得把眉头皱了起来，他突然打断了李建华的讲述，模糊着一张脸说：“老李呀！我早就听说你是文坛里不可多得的“枪手”。要不？今天你也表现一下，让大伙儿都观摩观摩？”台下顿时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李建华的嘴里虽然“嗯嗯啊啊”地应承着，但是他手里的笔，却怎么样都不肯听人使唤，任凭绞尽脑汁，也写不出一段完整的话来！李建华楞了一会儿，这才如梦初醒地看到，他刚刚毫不留情地批评过的那篇文章下面，龙飞凤舞地签署着张副县长的名字。

　　李建华太急功近利了，他竟然把特意带来准备当作范文点评的张副县长的大作，当成普通稿子的给痛批了。

　　下一届选举，“枪手”自然沦陷。

　　（发表于《故事报》2009年第2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