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的奶奶是镇上最有名的理发师,舞得一手好剪子。 夏 盛
小时候,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前大槐树的树阴里,软得像丝绸一样的头发上还留有昨晚奶奶抹上的洗米水香。一抬头,天空薄如初夏的蝉翼。奶奶那双温暖的手在我头顶摸三摸,拿起剪子,指尖微动,碎发随着“咔嚓”之声轻舞飞扬。 槐叶微微跃动,最后几朵槐花落在我头上,奶奶的手纤颀光洁,攥着梳子像织女的七彩云梭,能在我头上编出锦绣云彩。 麻花辫,冲天髻,俏马尾,多美好。当明天小朋友惊异于我的头发时,我又可以很骄傲地说:“这是我奶奶梳的!” 一听这话,奶奶脸上的笑意像夏莲一样盛开。 秋 凉
开学那天,我顶着奶奶的得意之作去学校。 我的新同桌看到我立刻大叫:“好土的头发,土得掉渣!” 我原本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准备很久的微笑僵滞在脸上,不知何去何从。再看看身边的女孩子,只有我的头发那样花哨,怪异。真的好像一抔土! 山花在我的头顶笑颜烂漫,投向我的只是鄙夷。 我深深埋着头,恨透了那把发光的剪子,恨透了那黑木的梳子,恨透了那双为我带来耻辱的手。不是爱抚,而是烙印。 我决定,不再让奶奶为我梳头。 心在秋风中凉了半截,那个夏天也在我的记忆中阴暗了下去。 冬 寒
我坐在凝着霜的窗前写作业。奶奶带着讨好的笑轻声问:“梳个头好吧?”我不语,她只得小心翼翼地走近我,生怕一不小心触怒我。 那双灵巧的手不知何时变得畏畏缩缩,密密的梳齿像病牛拉的犁划得我的头皮生疼。我忍着疼审题,却片刻都无法思考。奶奶的指尖像冰刀一样刮开我心头的伤口。 “好了”。奶奶十分犹豫地说。转身看着镜子中又恢复到十年前泥土一样的我,一股愤怒爆发:“这是什么破头发!” 我决绝地硬生生扯下长长一缕头发,狠狠地砸在地上,响起的却是木梳掉地的冰裂声。 春 暖
直到最近学了《老海棠树》等一组写真挚亲情的文章,感动与感悟让我在回忆中羞愧难当。 昨天,奶奶又来到了我家,在寒风半夜中守在门口等我晚自习放学回来。手上却裹着厚厚的纱布,是想要帮我摘梅的。 我看着奶奶颤抖的手,看着她一辈子的骄傲,很想哭。 奶奶在黑暗中用生命为一个人点起一盏明灯,那个人却不屑一顾。 我说,奶奶,再帮我梳次头吧! 奶奶惊愕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我,脸上重新绽放了光彩。她急忙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带上老花镜,像以前那样摸三摸,光亮的黑木梳子在空中打了个旋,一股暖流涌起我的泪水。 我深知道,奶奶的白内障早已严重到戴上眼镜也看不见了,伤口还在手上肆虐,但此刻她的动作却如此流畅,是因为十几年如一日的那份深情早已凝固在她的指尖。厚厚的镜片想要隐藏的,不是浑浊眼,而是两行泪。 我看着镜子里土土的自己,对身后的奶奶由衷地说:“哦,真美!” 我不再担心同学嘲笑,我就要让他们看看我脸上这杯土,这捧如泥土般厚重永恒的爱,孕育着下一季生命力的到来。 此刻,我的脸上,春暖花开。 周华东点评: 每次读曾思雨的作文,我都如沐春风,却又不知如何写上所谓的评语,只是惊叹于她这小小的人儿如何就能写出这样动人的美文。看,此篇习作的选材立意、布局谋篇、遣词造句无不匠心独运。我只能说,我是曾思雨的幸福读者,铁杆粉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