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白风清。 我正在兴致勃勃地对月歌咏。三月初的晚风带着苏醒的气息,刚插下去的迎风摇曳的禾苗正在悄悄地拔节。朗月流泻着清明,在水田里一汪汪的积水上映出银色的鱼鳞一片片。田埂上匍匐着不知名的小草,草茎轻柔地拂着我的脸颊。在繁星点缀的夜幕下,跟着大伙儿一道,我正在兴致勃勃地对月歌咏。 “吧嗒, 吧嗒”一阵轻微的脚踏泥淖声过后,我的眼睛突然似乎在被剧烈灼烧,如有千把利剑兜脸刺来。然后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犹如被悬在半空。
我听到了同伴们恐惧绝望的叫声,它们拼死挣扎着撞击着篓壁,把我的腿蹭出了血。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眼睛恢复了感觉。隐隐约约,同伴们背脊上一道道暗绿色的斑纹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我没有躁动。因为我知道谁也不能拒绝死亡。 …… 我在饥饿与恐惧中醒来。 透过一张草绿色的结实的网,我看见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这是一种极其残忍的动物。 不一会,一个斯斯文文戴眼镜的中年人在我们面前打住,蹲下来,粗暴地将我们翻看了几下,唾沫横飞的跟抓我们的戴草帽的黑个子讨价还价。虽然两人都吵得非常凶,但很快他们和好了。 黑个子笑嘻嘻的,小心翼翼地将网口解开,伸手进来,就在那当儿,我一个猛子朝网口蹿将出去,一个黑影随之从后面压盖而来,我看准了使劲向前一跃,钻进了满是碎瓦片烂菜叶破胶袋的垃圾堆里。 我是最聪明的青蛙。死里逃生使我油然欢喜,不禁有点为自己骄傲。然而,没多久我开始害怕了,周围的瓦砾硌得我浑身生痛,而最让我难受的是,饿了,我已经饿了。然而,我不敢动,丝毫都不敢。 我复又在饥饿与恐惧中沉沉睡去。 …… 我不晓得,已经过了多少暗无天日的日子了。白天我不敢出来,总躲在垃圾堆里或者臭水沟的暗处。只有到了夜晚,才敢出来找吃的。饱肚不是问题,这里有数不完的让我吃厌了的蚊子。解渴问题就大了,我找不到一汪可喝的干净的水,一滴也寻不到。 也不知吃了些什么,经常闹肚子疼,一疼疼得我满地打滚。腿脚也不灵便了,眼睛也模糊了,最让我难过的是,我的皮肤不再如从前的润滑,而且上面长出一些褚褐色的小疙瘩,痒起来几乎要了我的命。 我不想死,真的。茫茫黑夜里,我总是怀念那一缕缕裹挟了草香的三月的晚风,怀念属于我的田野,怀念雨露的润泽。多少日子没有见过那轮清朗如玉的明月了? 当美好的现实变成了遥不可及的理想后,总禁不住一遍又一遍去怀恋……
在被掀去了盖在身上的菜叶时,心里陡然一惊,我奋力一跳,可悲的是我的腿似乎不中用了。那个黄脸女人很轻易地就把我这只最聪明的青蛙抓住。她怕我逃,手指用力箍着我的腰,我一阵昏眩,几近死去。 “这只怕是蟾蜍吧?”黄脸女人的男人问。“你看它背脊上的那道绿痕,不是青蛙是什么?” 蟾蜍,我知道的。那是一种有毒的动物,相貌奇丑,在菜市场里我见过好多只。 突然我感到一阵悲怆:我吃了这许多不干净的脏物,身上长了讨厌的疙瘩,体内注满了毒素,我,我现在已经变成一只令人憎恶的蟾蜍了! 我释然了。 然,当我看到那个伶俐可爱的小孩时,我又犹豫了。我不想他的眼神也像我的那样失去了光泽。小孩子是无辜的,我不想。我开始拼命挣扎。 孰料,那女人却贪婪地笑了:“你看,这家伙蹦跶得多欢,炖出来的汤肯定鲜美!”说罢抓住我往砧板上狠力一掷。 似乎,我又回到了,回到了那个月白风清的明媚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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