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的春天,雨水连绵不断。当乌黑的云朵笼罩下来,紧接着就听见哗啦拉的雨声。凉风由缝隙拥挤进来,砸落到玻璃上的雨滴逐渐地形成一层水雾。
雨水形成一道屏障,把自己与世隔绝。于是有关雨水那些记忆与岁月在此刻也变得寂静和漫长。
小学的时候,每当大雨降临,学校的门口总会挤满黑压压的人群。他们是给孩子送来雨伞的家长。下课了,同学一看到他们自己的父母,就会欢快地跑上去,脸上是藏不住的温暖和幸福。家长一边把他们的孩子搂进怀里,一边撑起雨伞,然后一起走进风雨里。随着人群的散去,只剩下我一个人看着空旷幽暗的天空发呆。
耳旁是贯穿整个躯体“沙沙”声,偶尔有雨水溅到身上,就会感到冰凉疼痛。在这个时候我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们,想得心里发酸。而我的父母,却在某个城市的角落,彼此之间搁着千山万水。也许他们正和我一样,聆听同样的雨声吧。
和父母的关系一直都有强烈的距离感,我们中间似乎下着一场大雨水,若隐若现,却始终无法靠近。他们常年在外打工,很少回来。早习惯他们远离我世界的生活,没有羁绊的思恋也没有依赖的奢望,形同陌路。为了生存,他们到外面的世界迎接更大的风雨,却在我的记忆留下一大片空白,无法回味无法追寻。
所以在雨水里的漫长等待也换不来让人温馨的结果。于是就只好硬着头皮冲进雨水里,拥有毫无距离的触感。我撒开脚丫向前奔跑,背后响起巨大的轰鸣声。最终全身上下还是被雨水浸泡得冰凉脆弱。它们从我的脸上滑落,像哭泣的泪水。如果有风吹到身上,会禁不住颤抖。我觉得自己很悲壮很可怜。
——我多么希望遇到风雨的时候,可以看到你们温暖美好的微笑。
——我多么希望在我感到脆弱无助的时候,可以投入你们的环抱。
后来上了初中,书包里开始放雨伞。风雨来临的时候,再也不用满脑恐慌得不知所措了。我可以镇定自如地观看被雨水覆盖后如梦境般的风景,聆听雨水触碰地面的声音。我家也搬迁入市区,和父母住在一起。
如果由于大雨导致无法行走,父亲就会载我去学校。
我一坐上车,关好车门,父亲就挂挡,转动方向盘,在纷纷攘攘的人群里安静坦然地穿梭,在红绿灯十字路口瞬间停止又即刻发动。一系列的动作干脆利落纯熟流畅。被雨水洗得发亮的房屋商店树木,撑着雨伞的路人不断地在我视觉里倒退,车轮下的积水也跟着飞溅起来。
当雨水越来越大的时候父亲关了音乐开起刷雨器来辨别方向。于是车内安静一片,然后耳旁响起“沙沙”的雨声。我和父亲很少说话,似乎这么多年,他在我印象里都是安静的。
父亲是个司机,风里来雨里去,在各个城市来回拉货。不知道多少风雨后,他由一个20出头的年轻小伙蜕变成一个40岁的沉稳男子。这些年父亲就是默默地承受一切过来的。年幼尚且不晓得太多的事理。殊不知,一直以来,父亲已经为我承受了太多风雨。
遇到像这样刮风下雨的恶劣天气,我特别容易感冒发烧。
而我的母亲就会陪我看病取药然后去打点滴。我虚弱无力地躺在病床上,看着那些药水一滴一滴往下流,流入我的血管,流入我孱弱的躯体。整个过程无聊又漫长,我感到烦躁不安。而母亲就是这样静静地在旁边陪着我,绽放微笑。我会莫名其妙地慢慢平静,然后睡去。
母亲和我一起生活后,她会买一些和零食去探望我。放假了也会和其他的家长一样在某个路口耐心地守侯我,回到家会有精心烹饪的可口饭菜。如果碰上大雨天,上车的时候她会亲自为我披上雨衣。
看病的过程中,如果我口渴或者肚子饿母亲会帮我打好开水然后到医院外面为我买米粉。等到点滴完了,又不停地叫唤护士过来查看换药。然后她又坐下来陪着我。我看着她脸上淡淡略带疲惫的笑容,感到很温暖很安全。
很小的时候,无数个日日夜夜。我的母亲就是这样看着我,眼神里充满焦急担心。我浸泡在病痛的泥潭里,声嘶力竭地哭泣,母亲一边摇着我一边哄我入睡。而屋外的黑夜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这样由雨水堆砌起来的时光。这样由雨水点缀渲染的岁月。那些在遥远年代里的等待,由雨水维系起的时空,终于有了回应。最初内心的怯懦害怕,无数雨滴吹打后,也慢慢变得柔韧坚强。
雨潮退却后,接下来就进入初夏。很多场大雨过后,便褪去了懵懂青涩,走向勇敢成熟。
而窗外的雨水越下越大,从窗里往外望去,在风雨里飘摇的树木,也变得模糊一片。直至再也无法看清远处起伏的山峦。
很多很多年前,我就是这样跑向我家。在泥泞崎岖的山路里,泥水飞溅到衣服上。无边无际的昏暗水雾里,山谷里的轰鸣从身后奔袭而来。高大繁密的荔枝树,残旧瓦房的屋檐,被雨水刷洗过的山峦,连缀成我记忆里的美好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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