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让我来讲讲这个村子的故事。这个村子和其他地方不同的是它的角角落落都有我成长的记忆。我是个对历史不太感兴趣的人,但当时光过去后,我却成了这个村子的记录者。特别是近几年,村子的变化格外大。一些房子由土房子变成了楼房,一些人也相继去世。而那曾经坑坑洼洼的小路也铺成了水泥路。有些田地种上了大棚菜,总之,再次走进这个村子,更多的是孤独。一切变化似乎在嘲笑我这个背井离乡的人。于是我讲述的欲望更加强烈,我还是从李家的那棵杏树说起吧。
李家的门前有棵粗大的杏树,童年时我们喜欢在这棵树上荡秋千,一条草绳拴在树枝上就成了秋千,如果坐上这个秋千,可以荡到半空中,心里又吓又喜。现在想想这样的游戏实际是很危险的。我庆幸我没出什么意外。到了杏子熟的季节,李家的人会摘杏子分给我吃,熟了的杏子软软的,酸酸甜甜。我最先提到李家还有一个原因是每家去上坟都要经过他家。村子里的坟墓集中在李家东边,而通往坟墓的路只有一条路。于是我暗自想李家处的位置有点恐怖。
李家右边的人家是他的堂兄。三间砖房和四间土房。在我幼小的记忆里这家曾经发生了一件让人心惊肉跳的事情。新娘嫁过来第二年就喝农药自杀了,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女孩。我在心里一直同情这个长相清秀的小女孩,我无法想象她是怎样长大的,但许多年后的今天我再次想起她时,她背着一个孩子在山上采茶。我问这是谁的孩子,她满脸幸福地说是她的。
听我母亲说每年春天她都会回来帮她父亲采茶。
接下来的这家姓张,他家里曾有一个疯女孩。这女孩生下来煞是聪明,到了上学的年龄却得了精神分裂症。不是骂人就是捡石头打人。她活到十一岁就死了。关于这个女孩,我在我的小说和散文里已经讲了很多。此时再想起她已经显得模糊不清了,甚至是陌生。也许这就是时光的无情。现在从这家经过时只是会想到某年的夏天有条蛇从他家的房子里爬出挡住了我的路。这家人的生活是从那个女孩死后开始好转的。不过还有一个很荒诞的细节是:这个女孩长的和她母亲很像。于是我时常会从她母亲的脸上看到她的影子。所以我既使不想再想她也有些做不到。她的母亲仿佛时刻提醒着我不要忘记她的女儿。
姓张的这家有兄弟俩。他的弟弟是个沉默少语的人。他整天只是起早贪黑地干活。有时看到他在田地拔草,有时看到他挑着一捆稻子啪嗒啪嗒地走着。他从未看过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朋友。除开他妻子,反正我从未看到他和谁说话。这让我感觉他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据说他结婚后把他母亲赶到牛棚里住了。她母亲喜欢到我家拿鸡蛋,我母亲是善良人,从不收她的钱。不久后他母亲就死了。
再说另一家人吧。这家姓祝。这家原来的房子是地主住的。房子和村子里的其他房子不同,是旧式的青砖房,建筑风格也十分独特。如果这房保留今日算是文物了。但三年前这家就换成了楼房。这家有一个哑巴。哑巴长年劳动,后来送进福利院,不久就失踪了。现在这家的孩子都在外打工。只剩两个老人耕种着田地。
还有几家我没什么记忆了。那说说村子最西边的赵家吧。每次经过这家我就感到毛孔阵阵收缩。赵家的房子是村子最早的砖房。那年月盖房流行用水泥砖,我是看着赵家请人做水泥砖,然后又一砖一瓦的盖起这三间房子的。赵家有两个男孩,大的叫大宝,小的小宝。童年时每次经过这家时就听到房子里那个女人说:“小宝吃饭啊!小宝乖啊!”大宝很聪明,学习成绩一直在前面,让整个村里人看到了考大学的希望。事实证明,大宝真的考上了大学,在我们这个很少有大学生的村子里,大宝算是个人物了。不过在大宝上高一的时侯她的母亲跟着河南一个买桔子的男人跑了。大宝和小宝就成了没有妈的孩子了。让我不解的是大宝的父亲一脸的平静。他笑吟吟的,好像这事与他无关。最近听说大宝要结婚了,他有了一份正式工作。
其实这个村子里的每棵葱我都可以讲讲它的故事,也许我在外面生活的久了,有些故事我不愿再提起。不过我还想说说村子的冬天。村子的冬天有种静谧的美,这种美让人倒抽一口凉气,甚至愿意在这种美景中死去。可以想象,大雪将整个村子覆盖。没有鸟叫也没有人说话。整个世界都没有了纷争,有的只是沉默。
冬去春来,村子随着季节和时光的流转也带走了一些人,留下了另一些人。尽管每个人心中最爱的可能首先是自己的亲人朋友。但我宁愿说我爱村子的每一个人。因为那里是我生命的源头,他们是我另一种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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