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野的雪,已不复风情万种,减减残残,如同曳地的星光,被黑夜遗失在那里,远远望去,在田垅后边拖着一息诡笑窥人。灌了铅的寒冷,沉重而饱满,用刀刃样薄薄的触角,划痛行人裸露的脸。满手都是打碎的流年,像打碎的青花瓷片,再也不能粘合成一样绝世名品,恍如这最可宝贵的时间。 这几日,我常常把自己置于一种深深的冥想之中,如果是鱼,不知能否洄游到年华的那一端。年终岁尾,每个人的年轮又会画上满满的一圈,而隐隐约约的恐惧,正如潮水那般汹涌而来,我们的贝壳会留在哪儿呢!这样的人生,季节不过是华丽的装衬,慢慢转身,一个巨大的沙漏就横在越来越远的背景之中,上面的沙子抓不住未来,下面的沙子却是厚积的过往,甚而或是一些叶子,阳光已被抽空,脉络清晰的灰烬里,又是谁,在长歌而舞?我不得不聚精凝神,为这一年,留下些并不夺目的明证。
三月,蝴蝶未来,花儿未开,一如既往的冷,白杨树的叶子才是毛茸茸的一点。在局促的公司一隅,我被几十双眼睛围在核心,他们焦灼,渴望,不屈,却最终敌不过窗外倒寒的一缕春风,那春风,如希望,如处子,然而却不属于我的农民工兄弟。那时,经济危机的影子还未出现,然而,那些无助的人们已经提前分食恶果,整整七天旷日持久的谈判,他们最终放弃肥皂泡般的幻想,没有加薪的丝毫迹象,在夹缝中苦苦挣扎的我,不要说为他们寻觅稍许甘露,就是一句安慰,也显得如此无据。他们抬起头来,力求保持最后一点尊严,在复工的口号声中,用残存的信心,请求一餐盛宴。华灯初上,杯觥交错,那一刻也许大家忘记了昨日彼此间的硝烟。无数双大手,青筋暴起的大手,握住我的愧疚不安,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兄弟,我们不怪你,毕竟公司没有停产,若不是你,我们又要各奔前程。我无语,我纵声大笑,浓烈的酒,一笑泯去许多恩怨,那一晚,我酩酊大醉,在抵达小巷的一刻,我跌落尘埃,血,洗尽了我胸中的无数块垒,如此,我深居数日,悲伤开始结痂。
五月,槐花开过,红的,白的,流莺在树梢驻足,偶尔的一场雨,让春天多出满眼妩媚。然而,5月12日下午2时28分,四川汶川,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震灾,在瞬间就夺走了数以十万计的同胞生命,死神的独舞开始了。惨不忍睹的画面,血肉模糊的景象,瓦砾废墟,伤者无助的吟声,失去亲人后撕心裂肺的呼喊,终于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人间地狱的惨烈。我永远不会忘怀一幅画面,一洼浑浊的污水之中,半截树枝直刺苍穹,四五个孩子仰面朝天躺在那里,只有膝盖露在水面之上,这是一个直升机飞行员,强忍着巨大的悲痛拍下的一幅照片,我只记得自己当时泪流满面。第二天,我一到公司,匆匆招集员工们募集善款,半日的时间,还是那些最底层的农民工兄弟,五元十元,交到我的手里,没有人抱怨,没有人喧哗,许多人的眼角残留泪痕,那一天我们的心是如此靠近。那些天里,我的两篇关于赈灾的文字被一些论坛转载推荐,一篇被市报发表,然而,我真的不想通过这种方式,如果灾难可以避免,我愿意默默无闻一生。
以后的日子里,我渐渐行走到时间的边缘,天气炎热,每天晚上蚊虫噩梦一般挥之不去。每每坐在屏前,在指尖敲动的间隙里,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散乱的心绪。一位网上的朋友郑重地指出,我的文字在地震之后已经走出心灵的凹地,但孤独的味道不减,我认同,但并不想刻意地去改变什么。文字,来源于最本真的生活,偶然划破我的笔端罢了。今年的雨季漫长而令人郁闷,当时我们一家人寄住在城北的门店里,楼顶常常漏水,虽然不会淋湿地面,但却会渗入线管的缝隙里,于是,停电成了那些日子的家常便饭,为了不影响自己的写作,我开始了借电的生活,一到夜里,楼上楼下都处在浓漆一样的黑暗里,只有某个角落里的我,簇拥着一屏微光,守望黎明,那段日子,一天最少时只睡三个小时,但其中的苦乐惟有自知。在这样的踯躇里,不知不觉走到了七月。
曾经倾注了很多心血的一个论坛,因为管理高层的失信,我开始心灰意冷。他们在对会员留下了太多眩目的承诺,然后集体蒸发。那时我刚刚加盟管理员不久,因为与另一个管理是很好的兄弟,我们苦苦支撑,几次将论坛从死亡的谷地捞起,可是,人心向背,我们终于觉得无能为力,你可以拯救这个论坛,你却无法偿还那些前任留下的债底,何况,这个论坛一开始就是以名利惑人,大部分会员都是慕名而来,现在大树飘零,谁还会珍惜这里的一草一木。我的兄弟因为这个论坛,付出了宝贵的时间和精力,最后两手空空,不得已黯然离开,他的妻子重病住院,他与整个网络开始绝缘。直到最近才知道,他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妻子病愈,夫妻俩个打理起一摊生意,虽然辛苦,但却苦中有乐,有滋有味,我真的祝福他们,这是我在网络上认识,成为现实朋友不多的一个,他让我有空去他那里,吹吹海风,叙一叙人生的真谛,我想我会的,在不远的某一天吧。网络是个虚拟世界,不要覆盖我们的现实生活,这份凝重是网络所无法承载的。终于,我毅然离开那里,只是可惜了那些还在留守的会员,你们好么!?
也许是因为经常熬夜,今年的身体大不如前,经常感冒,而且都是在烈日炎炎的夏季,经常会没有缘由地病倒,发热,晕眩。工作太忙,但又不得不回到家里静养,于是,几次三番从班上负病归来,家人有些着急,父母听说也频频地打电话来,让我注意休息。九月初,终于走进医院里,做了次小小的手术,算是祛除了身体一些由来已久的痛苦,那些几天整天躺在床上,晨昏颠倒,惟以阳光和月光为伴。后来,父母从乡下赶来,尤其是父亲,紧张异常地在床头坐了很久,这是我们父子的心二十多年以来挨得最近的一次,他给我讲些往事,催我奋进,也终于让我在病床上下了决心,离开那个我经营了两年的公司,我想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父亲表示支持,在我的睡梦里,携着母亲悄悄离去,临走,还到蹑手蹑脚到楼上,再望他们的儿子一眼。
在一个地方久了,仿佛是拴在木桩上的一匹野马,总想回归那亘古的苍茫,于是免不了在原地左右冲突,扬鬃奋蹄。然而,这个公司在我的手里一天天长大,我的梦也曾在这里走近现实,不知有多少不眠的日日夜夜,与它唇齿相依。在离开之前的那几天,我细细抚摸办公室的一桌一椅,深情注视那些与我共度了七百多个日夜的兄弟姐妹,但我不会告诉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直到我离开的那一刻。公司方面深表遗憾,知道挽留已没有什么意义,我并不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这是我在服务这个公司的过程中,他们早就深悉的。或许,对于他们来说,找一个高管并不难,但能够全身心投入,与高层异常融洽的就有些渺茫了。甚至我的员工们,我们相濡以沫,是否还会有人,为了给大家争一点权益苦苦奔波?会的,他们的善良会感动世界上最最坚实的冰雪。
离开公司的时候是十月,后来公司又来找过,但既然走出来了,就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走回去。这是一段十分寂寞的日子,像是高速运转的机器,猛然就哑了下来。工作苦无消息,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每天接送孩子,与如织的人流邂逅再分离,阳光好好的时候,站在窗前看香椿树飘下叶子,秋深了,大雁也不见一只。终于与曾经那种渴望的苍茫不期而遇,染指都是荒原,脚下都是峭立的石头。人在这时候是最脆弱的,也是最经不得一丝感动的,有一天,一位朋友劝我,说,你不要着急,也不要放弃你的字,我想我能帮你。一时无言,胸中热流涌起,但是,一个人若是自己都不能直面挫折,朋友帮得一时,帮得一世嘛?而且,依赖会滋生懒惰,会滋生妄念,所以,我选择一个人走下去。
想想那段时间,真是感慨无限,原来,打倒一个人的并不是挫折,恰好是自己。每天又回到早八晚六的人流中去,工作不松不紧,或者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未来,但总要坦然面对,无欲无求,做好手中的每一件事情。年底了,总是盼望一场雪,盼望一场关于光阴的感动。前两日,雪花飘落,纷纷扬扬,又是仰头走在雪地里,“吱吱”的声音从心底响起。
雪后还会有雪,这是我的幸福,是生命蜇伏后的又一轮的燥动,雪下是流年的种子;流年之后还是流年,这是我的宿命,是我无法逃离的一份约定,无论明年如何,今年还在手中,淡然一笑,惟以这些文字为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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