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一个下雨天,将自己的嘴唇涂成深红色,涂成会扑通扑通往下掉的紫藤花的颜色;再敷少许影粉在眼睑上,给人以蓝天白云的感觉。撑一把素伞,穿上束腰的布风衣,这样打扮停当,我劝你上烟雾空蒙的街上去走一走。
什么都应该是整洁的,充分得有条不紊,唯独头发可以是散乱的,有时候越散乱越好。朝前走,不回头也不环顾。道路是选定的,单日往东走,双日往西走,道路是不重要的,只求能走只求顺当。
下雨天化妆的女子,懂得化妆是为了自己;下雨天化妆的女子,懂得这条路是为了自己才走。先是商店、加油站和醉生梦死的霓虹灯,然后是农舍、茅厕和空旷的田野。一小时后,如果你回家时带回来一束花,那就证明你走过一家花店,买的是什么花并不重要,去的是哪一家花店也并不重要,它只表明你有过一个好心情,有过一个瞬间想买花的念头。
这种念头不是常常有的,如果在你的卧室里等你归来的是我,我一定在你抽锁启门时为你祝福。发现你右手持花,就为你开一瓶白兰地,如果是左手,则为你倒一杯威士忌。那意思是:庆祝你的好心情,为你的布风衣干杯。
雨天里化妆,唇膏用深红色的,便去深宅老院里走一走,那里有一口枯井,一架紫藤花,像苏童的小说。雨天里化妆,唇膏用紫色的,便去那无人的阁楼上坐一坐,看对面公寓里是否有人向你观望,是否有人用手语跟你对话。
雨天里化妆,化妆只是一种诱饵,换取丝丝毫毫好心情,顺手牵羊,将心里的好东西骗出来。这是雨天里买花的心情,这花不送给任何人;这是雨天里走进花店的姿势,高贵而又飘逸。好女子首先要有一个好心情,聪明伶俐而又随波逐流,明察秋毫却又无动于衷。
穿长长的风衣,撑瘦瘦的伞。所有的饰物都应该是瘦的,以便衬那圆圆的胳膊,大大的脸;所有的行人都与己无关,只有自己是重要的。此刻正有一副好心肠。
倘若,我的汽车驶出城,进入郊外,在那农舍田野的空当间,看见一位穿长风衣的女子,撑着伞,化着妆,正在低首慢步,我知道,那就是你,一个内心异常丰富的女子。我停下车,与你交谈,告诉你男人的想法,他们对一位雨天里化妆的女子怎么看。然后搭车带你一程,告诉你,一位陌生女士坐在我身边的心情,说穿了,就像你雨天化妆的心情一模一样。好心情人人有,就看你待它如何。
当然,也有可能这一天我的汽车坏了,我将汽车兜风改为散步,在附近的公园,在临江的长条椅上,看见一位在雨天里化妆的女子,什么也不带,只带一把伞,什么也不带,只带一头乱发,我便知道,那就是你,一个绝不会哭的女子。
在雨天里化妆的女子,起码懂得雨天里不能哭的道理。雨天里还有许多事不能做,譬如浇花,譬如缝被,譬如回忆往事;譬如你接到一个电报,有人需要你去车站的站台上接一位客人;譬如那位客人自己下了车,走到你面前,你却神情恍惚还在想下雨的事。
要知道,这全是因为下雨,就像你现在坐在江边,全身整洁,有条不紊,唯独这乱发告诉我你的心情,告诉我你是那位雨天里化妆的女子,名字叫无所谓。我本可以停下来,和你聊天,像那天一样,告诉你男人的想法,男人对一个坐在临江椅子上,一坐就是数小时的女子怎么看,但我不能,我毅然走了过去,并且不回头看你,因为你既然懂得了在雨天里化妆,也必然懂得了我将告诉你的一切。
无论现在还是将来,我都是那位过花店而不入的人,你则是那个流连花店却不流连花的女子,学会了在雨天里化妆,便学会了走进任何一家花店,不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