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刚过罢春节,表哥带我到上海工地上做苦力。 表哥17岁就在外面闯荡,挣了不少钱,可他总觉得钞票与他捉迷藏,没有挣到他心中理想的数字。表哥先在工地上做泥瓦匠,他嫌工价太低,抓钱效率太慢,就跑到桩基工程队去干了。他深谙,虽然那活进腰包的钱又快又丰厚,但那活对生命威胁性很大,表哥顾不了这一切了,他未婚妻家里人三番五次稍来催促的口信,让他把婚事办了。表哥犯难了,虽然手边有点钱,但筹办婚事样样都花钱——造楼房、房屋装修、家电购买、床上用品……他心底下也盘算过,他不忍心把萍子娶过来过着受罪的日子,他在桩基工程队再干二年就撒手撤退,另寻新的吃饭门路。 表哥的未婚妻萍子死活都不让表哥进桩基工程队去干活。萍子说,钱挣多了又不能当饭吃,只要够日常花销开支用,我就心满意足了。桩基工程队的活害苦了好多人,万一你落下三长两短,无疑我的天会塌下来,你在 外面,我在家乡没有睡好一夜安稳觉,为你牵肠挂肚,担惊受怕,为了我,也为我们将来生活,请你放弃桩基工程队的活。表哥满口答应了萍子的请求——你放心好了,我还回到老本行干,萍子这时才破涕为笑,给表哥发放“绿色通行证”。 我们走的那天,萍子来 给我们送行。萍子是在乡村土生土长的大姑娘,虽然算不上容貌标志,却幸运拥有一张颇经得住端详的脸蛋,那脸蛋呈现出一种乡村水土所养育的先天妩媚。他俩紧紧挨在一起走路,我故意放慢脚步,拉开一段距离,留给一对小恋人说悄悄话的空间。坑坑洼洼的一段土路终于走完了,连接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我们停下来,就在这路口等车,表哥事先与车主电话联系好了。 车子来了,萍子千叮万嘱表哥——出门在外要小心,注意过往车辆;病了要及时看医生,不能硬撑;冷了要加穿衣服,注意身体不要受凉感冒……,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放在表哥掌心,“这是我半夜起来烙的馒头,带着路上吃,外面卖的东西贼贵,没有手工做的经济实惠!”她说着,眼眸漾着清澈的泪水,在这春寒料峭里像一朵朵盛开的迎春花。表哥在车主再三催促下,才依依不舍与萍子惜别,蹒跚登上长途大巴车。车子跑的老远了,萍子还站在那里,渐渐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2)下了长途大巴,转乘几次公交车,然后步行几公里小路,才来到工地上。 我远远的看见桩基的架子高高的耸起,像一位面若冰霜的老者孤寂的守候在这空旷的工地上。 我们来到来到集装箱(工人移动的住处)前,门边已经站立一位中年男人,表哥小声对我说,那个人是机队长,老板的妻弟。那个男人向我们摆摆手,表哥满面堆笑的与他打招呼,然后,虔诚的递上香烟。我们走近集装箱里,表哥就把我介绍给机队长,机队长是爽快的人,满口答应留下我。 工人陆续从老家赶到工地上,我们正式开工了。因为我是新手,就在机台下做些粗重的活。表哥是机器操作员,干的是轻松的技术活。 下了班,吃过饭,我洗漱完毕,疲惫前推后搡,硬把瞌睡逼到眼皮底下。表哥此时睡意全无,他常爬倒我睡的床铺,开始了他津津乐道的演讲,喋喋不休——萍子什么时候给他一个初吻;什么时候萍子给他买双皮鞋……,表哥俨然成了长舌妇,说的眉飞色舞,我常被他味同嚼蜡的话题搅的呵欠连天,上眼皮与下眼皮自然拥抱,最后,用呼噜声迎接他的演讲。 我们搬迁到第三个工地的时候已经深秋了。 那天,表哥拉我陪他逛商场。表哥溜到服装专卖区就挪不动身子,他相中一款标价300元的羊毛衫,他左瞅右看了半天,欢天喜地的买下了。他是给萍子买的。走出商场,他又拉我跑向邮局。邮递包裹的时候,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照片,照片背面还写着俏皮话:照片上这个人与你签订爱情终身合同,决不毁约!他还自鸣得意的看了看,才把照片塞进羊毛衫里。 我们回到集装箱的时候,大家都围拢表哥起哄,让表哥买些酒菜犒劳大家,我和表哥都蒙了一头雾水。原来,萍子从老家邮寄来毛衣毛裤,是她手工编织的。那天,集装箱里简直沸腾了,表哥买了一桌丰盛的菜肴,几瓶老酒被大家喝的底朝天。那一夜,我睡了个安稳觉,点酒不尝的表哥喝的醉烂如泥,没有爬到我床上演讲他与萍子之间千篇一律的话题。 (4)农历腊月24才停工,大家都归心似箭,准备回家过春节。那天,北风呼啸刺骨,大雪纷纷扬扬飘落。机队长要求大家把机器上的物品收拾到集装箱里。不幸的事情猝不及防,表哥从机台下向机台上攀爬,由于天寒地冻,雪雨天梯子又滑,梯子脱焊,表哥一个趔趄从半空中摔下来,当时他直挺挺躺在雪地上,一动也不动。我们都惊吓的大喊大叫。后来,120急救车赶来了,我们七手八脚把昏迷不醒的表哥抬上车子,车子呼啸医院方向而去。 在车上,机队长就严肃的告述我,不准把我表哥摔伤的消息打电话通知家里人。 经过几小时的抢救,表哥的命保住了,可他的一条腿因粉碎性骨折,截肢了。 三天后,表哥清醒过来,嘴里含糊不清的叮嘱我:“这件事千万别告述萍子,我临走的时候答应她我不干这种活;家里人也不能通知。你打电话回去,谎称工地上的活赶得紧,我俩脱不开身,春节就不回去了。” 我守住表哥在医院过完冷冷清清的春节。 今年4月,表哥才出院,表哥出院的时候少了一条腿,多了一副拐杖。 医院里的花费都是老板结算的,另外赔偿表哥18万元钱,他们还签订了 合同,押了手印,这件事就一笔勾销,以后互不瓜葛。 我们在医院附近租了间房子住下,把集装箱里我们的行李搬过来。我问表哥回不回老家,表哥头摇的像拨浪鼓,他凄苦的说:“我暂时不能回去,我找个地方开家书报亭,自食其力。我这样回去对萍子实在不公平,我等萍子找到爱她的意中人,她结婚后我才回去。其实,昨天就瞒着你给萍子打去电话——我不要她了,理由很简单,一个富翁的女儿看中了我,富翁的女儿比她更漂亮、有品位,更重要的她腰包有钱。 我听后愣怔在那里,怪不得表哥昨天让我换了手机卡号。原来,他的目的浅显易见——封锁这条可怕的消息,害怕萍子与家里的人知道。 后来,我把表哥扔在上海,独自一人回到老家。 萍子听说我回来了,就风风火火跑到我家打听表哥在上海的下落。我闪烁其词,如法炮制了表哥临行时叮嘱我的谎言。萍子听后一言不发,最后,她的脸上印上斩钉截铁的表情,语气肯定对我咆哮:“我不相信这些都是真实,你们编造的都是一派骗人的谎言,强子(表哥的乳名)不是那种人,我相信他,他可能在那边遇到了难言之隐的麻烦!”说完,泪如泉涌,掩面冲出我的家门。 后来,萍子心情出奇的好,哼着家乡的民间小调,经常到我家找我小妹玩。她再也不向我提及关于表哥的事情了,仿佛表哥编造的谎言就是真实的事情。谁知道,萍子这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妙计施展的神不知,鬼不觉。我的手机是出卖我的“叛徒”。那天,我的手机在桌子上直冲电,我出门办事情了。她从我手机里查出表哥新换的手机号码和他出租房的地址。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连县城都没有去过的萍子,只身一人前往上海去寻找表哥。我不知道萍子在人生地不熟、举目无亲的大上海受了多大的周折,但她终于吧表哥“请”回来了。 表哥人虽然回来了,心却死了。一千个不同意与萍子结婚,他怕他残疾的身体拖累萍子以后幸福生活。表哥回来没有闲着,当起了热心红娘,给萍子物色男朋友。他硬把他初中一位同学推给萍子。萍子的父母见表哥成了残疾人,对这门婚事打起退堂鼓,并要挟萍子不要与表哥结婚。可萍子只认得表哥这棵歪脖子树能吊死人,她吃了称砣,铁了心——她非表哥不嫁。她曾三番五次向表哥声明:“你只丢了一条腿,但你爱我的心是完整的……”。 好事多磨。今年10月1号,表哥与萍子在亲朋好友的祝福声中走进了婚礼的殿堂。有人问萍子,嫁给表哥后悔吗?萍子羞赧的说,她愿意做表哥以后生活道路上的拐杖……。 掌声连绵起伏,啧啧赞叹不绝如耳。 暖暖的秋风弥漫燃放的烟花,缤纷这激动人心的空间。 这就是我们打工者的爱情,没有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没有轰轰烈烈爱的恢宏场面;没有惊天动地的海誓山盟……,相互用一颗真诚的心播下爱的种子,在彼此涌动真情的土壤里生根、发芽,开出一朵花来,馨香了整个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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