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远去的村庄,土生土长的我,心里边便有很多无法释怀的片段:环保的山岭,四季不断的山花,无声流淌的山泉,忽来忽去的云霭,连同田里地里的庄稼,穿梭于乡村阡陌的男男女女,一座座院子,一盏盏灯火,一柱柱从屋顶升起的炊烟,甚至爷娘呼儿唤女的一声长长吆喝,篱笆外的一声公鸡打鸣,友人来访时的一声狗吠——都无法从记忆中抹去;这些有关山村,有关生活的点滴,已经如入土的种子一般,在心头,长出了根须。
很多如我一般生活在城镇里的人,都是村庄的孩子,都在村庄的滋养中渐渐长大;随着年龄的增长,村庄也有当初的新奇变得熟悉不过,入眼的风景也变得司空见惯,甚至,村庄逐渐变得渺小和贫乏,跟书本上书写的富足和丰满有着天壤之别,也不似影视作品中能目睹的神秘和风采万千;心底,渐渐滋生对外面世界的向往,有一些焦灼,有一些不安,也多些按捺不住,总是奢望有一天能如鸟儿一般,一飞千里,离开村庄,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感受山外世界的风情。
此时的村庄,依然坚守在那里,坚守着自祖先传承而来的朴实和沉着,坚守着用稻麦棉油的清香,哺育它的儿女;依然会春天里花开万朵,秋日里果实累累;依然不改夏日里长鸣如唱,林荫翳翳,清风萦怀;冬日里白雪皑皑,腊梅点点,冬麦青青,油菜满田,即便有几丝肃穆,也不是隐隐生机。村庄,在许多人的足迹背后,坚守着一片家园的温馨,坚守着生命的张力和柔韧。延伸自村庄的一条条无形的路,会迎送一个个远行的游子,就像一根根无形的绳,系着那一颗颗火热的心,绳的一端是远游的孩子,另一端就是村庄,是一座座院子,是院子里生活的挚爱亲人;正因为如此,村庄的春夏秋冬里,风景不废,灯火闪烁,流淌自内心的真情,无论是等待、思念,还是嗔怨,抑或委屈心酸,在村庄的土地上,生长出风情种种,只要略作品咂,便会是一曲醉人的乡谣,沁入柔肠,四肢百骸,通透而熨贴。
但是,社会的飞速发展,世道的变化万千,给村庄带来前所未有的冲撞,村庄也正发生着前所未有的改变。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了土地,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离开,离开熟悉不过的田地,离开落地生根的家园,挤进远远的城市,在城市里,寻找想要的生活,寻找承载生命的立锥之地,再苦,再累,再烦,把村庄远远撇在身后。没有了人去精耕细种,土地就不再是生产五谷杂粮的土地,土地就成了杂草滋生的舞台;没有了人声喧杂,村庄也就不叫村庄,少了人烟,少了灯火,少了鸡鸣犬吠,村庄的生命力,也就消失于无形,这样的村庄,自然只剩下一副空壳,如同风烛残年的老者,僵死在无情的风烟里;失去了眷顾的目光,失却流淌的温情,村庄又如何能树立起当初的模样,承载许多人心里不泯的乡情?虽然这些人,无一例外是村庄迅速衰亡的始作俑者,但在他们的心里,一样有一个活力盎然的村庄,一样在有暇时,仔细回味心里的村庄。
问题还在于,面对接踵而来的变化和冲击,村庄又如何在当下的取舍中,保持旺盛的生命力,有着饱满的情怀和热情,吸引子孙的眷念?生存,或者生活,远比心里的坚守和不舍重要万分;就算这些人,不出山门一步,死守着村庄,村庄在一波又一波的碰撞中,又能坚守到何时?或者说,抛不下自己的根,放不下滋养过自己的村庄,又该怎样才能维系村庄曾经有过的蓬勃,曾经的活力迸发。
生活在城市的边缘,久了,也就变得习以为常;虽说逐渐习惯,但心里,还是多些对村庄的惦记。偶尔回到当年狠下心来离开的村庄,心中的纠结更加强烈。变化太快,记忆里的村庄,几乎再也找不到它当初的模样了,那些稔熟的人情,也多因为韶华无情,成为现如今的黑白故事,那些一家一院的房屋,再也看不到生机,相反,入眼的都是衰败和冷清;赖以生存的土地,如今,生长的不是瓜果,不是棉油稻麦,清一色的杂草荆棘。虽然山山岭岭还在,沟沟坎坎也没有变,村庄上空的那方蓝天依旧还在,但是曾经的活力和生机,已几乎荡然无存,人退草进后的繁盛,更加凸现出村庄的芜杂和荒凉。
我很害怕在这样的场景里站得太久,入眼的景色会刺得胸口生痛。不得不承认,我确乎多一些乡村情节,思想里有一个舍不下的乡村;因为村庄里有我们的根,还埋着祖先和我们的爹娘,但是,心中的那个村庄,已经远去,剩下的,只是一种念想,再也不是真实的那个村庄。
不得不承认,无论缘于何种原因,写在心里的村庄已经远去,没有消失的,只是记忆里的某种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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