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旧时少年,一半阴暗隐晦,一半寂寞明媚。
记。
昨晚有雨,我裹在碎花被褥里不断地被梦境缠绕。朦胧中看见许多往事像黑白照片一张一张从我的身边停留掠过甚至没入我的身体。斑驳的老房子,残破的斑斓糖纸。褪色的不能吹的哨子,散过步的马路,抚摸过无数遍的石桥…它们模糊不清地辗转着重叠,最后一起消失去。
这两天在持续下雨,降温,并且起大雾。雾气茫茫无际隐在身边和停在远处的半山。睫毛上水气很重。视线一直不清晰,只是靠感觉辨认周围。深处像有蛰伏的白色小兽。吸吐出一口白气便不动了声色。
梦里还穿着柔软的夏天短袖,左胸口有珠缀的小问号。下面是轻薄的裙,裙面褶皱着盛开大朵的紫色花朵。光脚穿着系带子的凉鞋,略粗的带子在脚踝松软地缠了几圈打了随意的一个结。齐肩的头发被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黑亮的眼睛。
周围刮着若有若无的风,并且有雨。落在裸 露的手臂皮肤上冰凉一片。交叉抱住自己的十指一根一根微微僵硬地蜷缩起来握在掌心里。冰冷没有温度。觉得很冷。嘴唇乌青,由于干燥起了浅浅的壑。
我睁开眼睛便是站在从前住过很久的老房子里面。它藏在我的记忆里很深的位置,用一根结实绳子系上死结。因为重要,所以不能忘记。随时都能回忆出现。我看见的它很老,比记忆里面还要老很多。
是荒芜。
冷冽的空气,里面没有多余的光线。四下丛生了湿漉的青苔,绿意森森。厅堂的墙壁已经严重斑驳,崭新的红砖逐渐被消磨,抚摸上去感觉有凸起的棱,但不再尖锐。有细小的藤蔓蜿蜿蜒蜒从屋顶裂缝爬进来,向旁边的墙壁延伸。我走过去,一根藤过来缠住我的脚踝然后慢慢放开又攀附在墙上摇晃。我愣了一下后明白,这是它用它的方式和我拥抱。这棵活在我的过去的瘦弱植物。没有停留,我不为过去而停留。过去只用来缅怀,生活在别处。再进去是一条长而窄的过道。通常阴暗。旁边架子上摆着小块香皂和洗脸的盆子,里面盛有水。我打开灯在一片昏黄里仔细地洗手,影子隐隐约约倒映在地面与墙壁间弯折了角度。一阵风把尽头的门吹开,发出沉旧的开门声音。于是有光透进来,照见墙边几只慌忙逃窜的动物。尽头是厨房。很脏乱。柴火胡乱地堆积在地上。灶上看上去是黑色的油亮。炒菜用的调料用一个个小瓶子盛着,放在一个安置在墙壁中间的小夹层里。父母从我的收藏里拿去,姑姑从城里带给我的装零食的瓶子。还可以看的到印上的黑色生产日期。那都是我旧时的东西、我旧时生活的地方。旧时的东西被时间抚摸留下痕迹变成曾经。我不能回去它们也不能遵循我的规律一起长大。于是房子里的东西和房子一起留在那里苍老荒凉。我们背道而驰。我们闭着眼告别。
听到外面一声狗叫,软弱地无力。我在暗淡的光线里顺着原路返回去。脏乱的厨房。阴暗的长窄过道。破落沧桑的厅堂。出去的时候迟疑着,把那株藤扯下攥在手里。心里还是存着某种念想,于是带它一起走。
曾经家里养过一只全身黑色只有眼睛上方有两块白色毛的狗。养了很久养出一点怜悯的时候不知所踪了。现在看过去只记得一双黑亮的眸子对着我。
里面有同样的怜悯。
外面如此的明媚以至于眼睛一时适应不下。与房子里阴暗的气氛截然不同。阳光金晃晃地到处洒落,空气里都有轻快的味道。门前生长一排高大的柳树,再过去是一个不大的池塘,空落,除了很浅的水其他什么都没有。
手心骤然烫了一下。我看见藤蔓在阳光下以微弱但坚定的速度熔化,掐断我最后一点念想。而它刚才还缠住我脚踝和我亲近。我把它带出来。似乎它离开生长环境愿意和我一起到这外面,只是为了这一刻阳光下的死亡。死在我的眼底。以此来提醒告诉我我的少年旧事远去如柳絮穿行在风里,伸手蜷指是满满的虚无。
一条狗趴坐在前方,刚才大概是它的叫声。它伸出舌头眼神并不看我。精神也不好,耳朵垂下来。它也老了。看,我少年时代的记忆便是这么多苍老陈旧。
并且少年梦中只有我一个人,没有任何其他。甚至是模糊的一掠而过的影子。如此寂寞。
我在阳光下闭上眼睛。眼角干燥。我突然明白我是在梦里,一个装载我少年记忆的梦。我所有的少年记忆被投放到这里。
仅成像为两幅画。一座阴暗的老房子,一片外面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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