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牙“工程”快一年了，一个春寒料峭似乎刚刚过去,便又一个春寒料峭将要来了。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去兮不复还；

春寒料峭即将至，谁知能否新花开。

老先生称作“假牙工程”夸张了吗？不，确实如同一项工程那样的艰难与艰辛，曲折与坎坷。即将是一年的三百六十五个日日夜夜了呵。

进度快的，就连一栋大楼的工程也该要胜利竣工了，也该要剪彩，也该要庆贺，也该要表彰，甚至也该要欢聚一堂喝庆功酒了。老先生当然闹心，这一口假牙怎么就会那样的难呀!

于是老先生忽然想起了红军长征中爬雪山、过草地、强渡大渡河的千辛万苦、艰难险阻的千辛万苦，想起了“红军不怕远征难”那首有名而且朗朗上口的诗句，于是有感而发，借其格式模仿了几句：

红军不怕远征难，镶牙岂能不等闲；

三百六十五天了，心中忑忑真难安。 

患得患失心里烦，更那一日又三餐；

愁容满面的盼望，一年来到能开颜。

能开颜吗？快一年了还不得开颜。满一年了就能开颜吗？不知道，也许还是不能哟。

这假牙出外装装门面倒是挺可以的，在街上游游逛逛时候，如果忽然遇见一朋友或者熟人，一见面时便可能对着自己开口奉承一句：“老先生年轻了嘛！”难呵，老人不好答应“是”，也不好说“不是”。他当然知道，七老八十的老人哪里能返老还童，哪里能忽然变得年轻了的呢？

老先生自己心里明明白白，不就镶了半口多假牙罢了，不就张开嘴巴以后，不再会露出满口的空落落罢了，不就是能够用一口白白的牙，向着对面迎来的朋友咧开嘴巴着笑吟吟罢了，哪里能够变得年轻的？

老人需要的是吃起东西来无拘无束、痛快利落，无论是硬的、软的，粗的、细的，爽的、粘的，都能够顺顺利利、畅通无阻，都能够咬而即断、嚼而便碎，都能够“战”而不胜、“攻”而不克而已，老人的最高的愿望也就这个罢了。

老人镶牙哪里是为装年轻，哪里是为了朋友一见面便奉承自己一句：“老先生年轻了嘛”，不是。

回想一年来，老先生无论寒风凛冽，无论骄阳暴虐，都不顾一切的跑跑颠颠、忙忙碌碌。难道就为了装个门面？当然不是。仅仅是一口假牙而已，真没料到路途如此之艰辛而又曲折坎、坷呵。

第一次医师给老先生把假牙戴上去以后，手托着一面漂亮的镜子，笑吟吟的来到身边要老先生自己好好的欣赏一番，并且同时说：“好漂亮呵！”

老先生当时就回答说：“七老八十的人只要吃东西好，漂亮不漂亮倒是无所谓。”“老人当然也要漂亮哦！”女医师又笑眯眯的说。

当然，她说得也对，老人也不应该邋邋遢遢，能够装扮一番也是好事。于是他也笑眯眯的回答说：“是、是，又好使又漂亮当然更好。”

因为总是不很好使、不太如意，老先生以幽默婉转的口吻表示过一次自己的心情：“装个门面倒是挺可以的，就是真的要它出力的时候，就不那么如人意了。”

老先生在自己《博客》的一篇《老先生梦假牙漫游记》中说得要明白一些。他是这样形容的：

那个假牙不很乖，常常调皮、淘气、捣乱，遇上食物时常常会耍赖皮、使性子、发脾气，有时候大概是因为高兴，竟然在他的牙床里跳起舞来了，甚至高兴过度，还从他的牙床上蹦了起来。

是的，确实是常常蹦了起来，甚至和那些米饭、蔬菜、肉鱼纠缠在一起，纠缠得彼此难舍难分。假牙还不服气，、有理有据，还常常似乎在嘟嘟囔囔的叫委屈：“和平共处就该你不挨我、我不碰你，狡辩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你老是和我磕磕碰碰，我不奋起抵抗，不和你战斗，总是被你欺负行吗？

老先生最怕的是那个假牙爱搞内耗、喜闹内讧，它常常在他的嘴巴里闹得个乌烟瘴气，甚至是容不得战友与共事者，两次在里面横冲直撞，把老先生仅剩下的几颗上门牙也战倒了两颗。呜呼！

老先生不好直说，于是有一次说得比较含蓄；“我梦见过假牙逃跑呢！”也不知道那位女医师是没有听懂，还是装作没有听懂。她“呵”了一声，一笑了之。

开始时她还总是说，不会有问题的，只要有耐心，慢慢修，一定能好的。渐渐的，说法就不一样了，还说没有办法，各人的牙床的条件不一样，一颗牙都没有了，自然是不会牢靠，自然是会活动的。老先生告诉说，某某某某邻居也是一颗牙都没有了，却不会这样不安分守己。

她“王顾左右而言它”，只说，老先生自己吃东西时候小心一些、细致一些、切小一些。她把那个“皮球”踢给老先生自己了。

他只好自己处理好这个内部矛盾，吃东西时候小心谨慎一些。于是便时时的处处的谨小慎微。

他只好自己吃东西时候多加小心，时时把这些实物当成敌对者，刻刻“提高警惕”，谨小慎微、慢嚼细咽。吃饭的时候是慢嚼细咽，在“灶披间”里是耐心细致的操作：土豆是切成一小丝一小丝，萝卜是剁成一丁点儿一丁点儿。吃的时候不敢大口大口，不敢马大哈：苹果是削成一小片一小片，桔子是掰成一小瓣一小瓣，馒头则撕成一小块一小块，对核桃就更是毫不留情，痛痛快快的，砸它个粉身碎骨稀巴烂。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呵，有时候都怕一天三頓来临，几乎是提心吊胆上饭桌。

啊！假牙简直成了冤家对头，一古脑儿要与老先生作对。他时常甚至分不清真和假、虚与实，分不清是假牙在帮他咬东西，还是自己在咬着假牙。

啊，假牙像是有意的在和“兄弟们”较劲，简直是当才阶级斗争一般了。确实令老人苦脑、心烦，时时得提防敌人一般，还常常分不清，嘴巴里究竟是一块排骨，还是自己的那个落难中的假牙。

在这个第三百六十五天就要到来之际，我这个无神论者也只好默念阿弥陀佛，求菩萨保佑了。菩萨呀菩萨，求你好好的保佑啊，但盼：

红军不怕远征难，镶牙应该不等闲；

三百六十五天过，但求踏实又安然。 

不再忧患心里烦，不愁一日三餐饭；

菩萨一路保平安，一年来到能开颜。

看来菩萨是不会保佑我这个佛门外之人，是难开颜了。于是又只好寄托于做一个好梦，做一个令人欣喜的梦。上次梦见不能与我同心同德的假牙飘游之后，那位女医师给我送来了一口好假牙，这次也许是梦见菩萨赐与我返老还童，重新长出来了一口新牙:

春寒料峭又春寒料峭，一场梦消又一场梦消；

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赐与重新长满口新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