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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个星期六吧？他已经不大记得了，他只是恍惚记得那个日子去得并不是很久，贴切地说，那一幕似乎还在眼前，就像刚刚结束的一部电影，电影的名字叫做《幸福的黄手帕》，山岗其实已经很模糊了，夕阳顾自远去，稀疏的行迹，汽笛骤然鸣响，脚下便没有了根的感觉，假装镇定的微笑，一个接着一个，一秒钟二十四帧。保存，又导出。一只紧攥着手帕的手出现在画面中，在那里努力地挥舞，喉咙里的哽咽，浓的化不开。便觉得火车似乎还在原地，心相牵，看不见的线。画面很清楚，原来只有两点七英寸，可放大到十九英寸后却反而嫌小了，也变得模糊了。不知该把鼠标落在哪里，其实放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因为这个画面没有配音，或有些象形的字，也或是意会，俄而密如麻，忽而巨如斗。（题记） 11月的冷空气，一场接着一场，北京方面说，此番接迭降温的幅度乃十数年来所罕见。罕见，这个词对他来说常常意味着美好，美好的事物不会一去不复返，但也不会常在，便如此时从他眼前晃出来的那个危襟而坐的女人，她从不会对他挠首弄姿，却可以毫无忌惮地把舌头里制造出来的泡泡吹到他的眼前，这个画面是罕见的，对他来说便可定义为美好。一个泡泡破碎了，另一个新的又冒了出来，破碎有七个颜色，尚未破碎的也有七个颜色；破碎的是美好的，尚未破碎的也是美好的。更上层楼，那里稍冷些，有人在讲子期和伯牙的故事，一根迫不及待的手指早已按在弦上，隐隐有些微澜，便又让人想起一江春水正在缓缓向东流的样子。
一楼东北隅，一壶名曰“佛”的未尝之茶，氤氲着，第一开的时候便不见浮沫。从厕中出，他隐隐听到那个侍者似在自言自语，仍在兀自纠缠他给的问题。侍者正喃喃道给什么人听，所谓的佛茶，实乃平常绿茶，心中有佛的人自会感觉其中不同一般的味道。侍者看到了他，四目相集，他装作心领神会的样子，实则还是一头雾水，诚如从那个女人舌中卷出的泡泡，女人一边吐一边告诉他，这些泡泡看似简单实则不然，每一个泡泡的产生都要运用科学的方法，诸如空气动力学、结构力学等等，听得他目瞪口呆却还要装出一副十分赞许的样子来。
女人突然问他这壶茶有什么不一般，跟玫瑰花茶或薰衣草茶有什么不同。这次他的回答有些巧妙了，他说，如果把上岛的这两种茶端到这里来喝的话肯定会产生不一样的味道来，女人又问为什么，他说因为这里的气氛使然，这里的墙上挂满了七弦琴，琴音未动，心旌已动，此时无声胜有声。哂笑声起，他记不起来是女人的左颊还是在右边，那里有个窝，可以盛酒的样子，酒不醉人人自醉。想到这里他才记起刚刚喝过三瓶啤酒，本来打算吐些心迹给她的，可想了想却又咽了回去。
第二开的时候茶的味道方始浓郁起来，先是微微有些苦，接着便是涩，舌尖触着上颚便觉着有股很怪异的粘着力，先是自下而上，接着又自上而下，道不明的纠缠，不知始于何，又将终于何？
这几个字最初落入他的眼帘很是令他惊诧了一番，从左往右读去念作“鱼食饭稻”，从右到左便念作“稻饭食鱼”，颠过来倒过去，似乎都读的通，喝到第三开的时候他又想起这几个如箕大字，每个字都曾那么的熟悉，而今却又如此的陌生，便跟这壶佛茶有些仿佛，茶的味道还是一如既往，并不神秘，他的味蕾也尚忠实，改变的只是某些思绪，越来越飘忽不定，难以捉摸。苦涩既去，第四开的时候他才想起来在书着“鱼食饭稻”这几个字的壁后隐着一家唤作“土灶馆”的饭店，是时，店中灯火辉煌，红男绿女，好一派欣欣之色。想着想着便觉着似有只看不见的手从他的喉咙处摸出一尾鱼来，复又掼入池中，鱼儿喁喁作语一番，卷水而去。一些画面突然被放大起来，却还是影影绰绰，不知是谁，似谁？
从土灶馆往南，趿十数步，有桂花飘香，魂牵梦绕处，谢菜酿（“馅”的方言）的春卷油油地在锅里招摇，十数日间他已是第三次来这里重温旧梦了，乡音未改，余音未辍，这种感觉既令人触目惊心，又实在好得一塌糊涂。可惜这个女人食欲有限，也或耻于在他面前狼吞虎咽，便把自己的那份谢菜酿春卷让给了他，他也毫不客气，饕餮如旧，甚至连头都没有抬。
女人说她还要来，来尝尝这里的赤豆糊，女人说自己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赤豆糊的味道，喜欢这种有些浓得化不开的感觉，喜欢洒在赤豆糊上的干桂花，初衷不改的样子，一样的宁静致远。第五开茶了，他突然又冒出一个问题来，他问那个侍者，此水何水？侍者笑而不答。他又问，是桶装水吧？侍者顾左右而言他。靠。
回来后他无意间去了那个女人的博客，才知道女人提议的这篇作文已先他而就。文中的女人显然还是不善伪饰，却也鲜见真话。女人早已把赤豆糊忘在脑后，“稻饭食鱼”那几个字更是荡然矣。还好，女人尚未忘却那间茶舍，也不曾忘记灯光穿窗而去尚能照见的一段路，路中形色幢幢。是路，或一往无前；也或，回头是岸。女人在那里自言自语，她又说，她还要回来，在那个茶舍自斟自饮，或是一个黄昏，也或一个夜晚。读到这里的时候他才发觉天色尚在暮中，灯火正兀自灿烂着，一些影子，若隐似见。
自《高山流水》至《胡笳十八拍》，其实他一直似懂非懂，其实这个所谓的茶舍也并不是完全的名副其实，虽然它峨然于桥边，永不倾塌的样子，可真正听得懂《高山流水》者又有几人呢？念及此处他也哂然起来，便又想起那个女人曾在茶中听曲所悟及的一句话，女人对他说：“我们都是牛。”语曰，相忘于江湖。嗯，很有些牛早已达到这个境界了，他也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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