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每次读到温庭筠的这首《商山早行》的时候,我的心里都充满了疼痛。星辉还未散去,几声鸡鸣打破了沉寂了一个夜晚的空气,月儿西垂,在遥远的山边微微露出半张脸。远远望去,山里的所有房屋都还紧闭着大门。流落异乡的游子,一夜未睡,第一声鸡鸣的时候,推开窗户,窗外依旧是模糊一片,一段孤独的旅程又将开始。故乡渐行渐远,倚在门上苦苦守候的那个女子,也是一夜未眠,在昨日的那个黄昏,一定还在望着征人离开的方向……过了今天,空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远得无法丈量,远得再也听不见熟悉的乡音。
清晨,是一天的开始,是梦的启程,是心灵的再一次起航……
这只是无数清晨之中的一个,曾经,无数次地起航;明天的清晨,又将离开今天的自我,去向未知的远方。
大地还在沉睡,鸟儿还在沉睡,树木也在沉睡。
只有早行的游子,早已踏上远去的征程。
开始惧怕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因为,阳关照射大地以后,可以清楚地看见,故乡在身后的距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脚步蹒跚,还没有走出第一步,就已经疲倦,真想就此倒下,在太阳起来之前倒下,因为这样,在明早起来以后,我不用面对日渐遥远的路途,甚至,看不见今天黄昏,残阳如血的悲壮!
罕有人际的道路,被晨霜铺满。脚步越来越重,这是故乡对我的挽留吗?我相信是的,因为我舍不得故乡,故乡又何曾舍得我的离开?
一直在行走,一直在远离,远离着空间的故乡,也远离着时间的故乡。
渐渐地,我们忘记了故乡的模样,忘记了童真的模样,忘记了青春的模样,也忘记了自己的模样。
深吸一口气,进入肺腑的不再是故乡的泥土气息,至少没有了,熟悉的老家猪圈的骚味。
睁开眼,不再是熟悉的容颜,曾经的欢笑,只在记忆里面存在。
遥远的童年远了,曾经的青春远了。
所有关于故乡的记忆,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启程中,慢慢地淡了,远了。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黎明的阴霾,当地一缕炊烟融化早起的寒霜,这不再熟悉的风景,用无声的语言告诉我,我只是一个游子。
绿色的茶园,笔直的包谷,金黄的稻田……
谁能守住我曾经的回忆,谁能让时光倒退。
儿时的岁月里,我是单纯的放牛娃,牵着牛在清晨出门,牵着牛在黄昏归来。茅草是牛的主食,葛麻藤是牛的蔬菜,牛是我最好的玩伴,单纯的玩伴。渐渐地,牛老了,死了,我也越走越远,忘记了回去的路。
我的茅草,我的葛麻藤,我的牛,是你们抛弃了我,还是我抛弃了你们?
远离了牛绳的牵绊,远离了茅草的锋利,远离了葛麻藤的缠绕;却被工作束缚了灵魂,被人世间的冷眼割伤了心灵,被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吵扰了思想。
清楚记得山顶中放肆地呼喊,声音传得很远,直到穿透云霄;清楚记得田野中自由的奔跑,草们向我致敬,树们对我点头……很多应该记住的,都被我慢慢忘记;很多应该忘记的,却被我牢牢记住。
我记住了什么?我又忘记了什么?
想要大声呼喊的时候,才发现嗓子早已沙哑;想要快速的奔跑的时候,才发现脚下绑上了沉重的沙袋……
走过春夏秋冬,经历了花谢花开,才发现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
走进阴晴雨雪,经历了风吹雨打,才发现容颜未老,心已沧桑。
春夏秋冬的阴晴雨雪中,每一个清晨,在太阳出来之前,我都在启程,在陌生的旅途中,经受着陌生的风吹雨打,看着陌生的花谢花开。
太阳出来了,雾散了,露珠了,远远低走来一个少年,牵着牛,大声地呼喊着,我猜想,他也会放肆地奔跑,就像当年的我。
那声音如此熟悉,这场景惊人相似。就连牛,在嚼碎一口茅草之后,也会四处寻找葛麻藤,而后慢慢品尝……
我终于停下自己的脚步,送别还没有落下的月亮,早起的露珠,夏日夜晚淡淡的清凉。天空很蓝,远处的小河很清,空气中有着别人家猪圈里面的骚味……
闭上眼,眼前一幅熟悉的场景:牛在田野中悠闲地吃草,一个少年在田野中自由地奔跑。远处的石板房里,袅袅炊烟迎风起舞,饭菜的香味勾起了我的食欲,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
故乡一直都在,空间的,还有时间的。
只是,每天第一抹晨辉出现之前,我依旧要启程,从一个故乡到另一个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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