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患过严重的皮肤病,搔痒的瘾至今记忆犹新,在那段无奈的日子里,奔波周转的疲乏痛苦,使得皮肤厄运连连,精神萎靡低郁。而脸皮显然厚实了许多,几访名医,中药西药外敷内服,全不见效,父母在纳罕之际,便不得不承认,他们所推崇的医师不过浪得虚名。一些土医名声盛于乡里,乡人旦有个腰酸背痛、头疼脚麻,无不趋之候教,奉若医仙。小时候接触这类赛华佗多了,于他们的奇人异事多有聆听,每与父辈小聚,总能谈得唾沫横飞黄齿暴露于外作唬人状。叔伯听得敬仰之情猛涨,恨不能学得一招半式,好待夜里降妖驱魔震慑群兽。现在想起来,倒有些疑惑,我的人生观里,是否有上帝的存在。西方的许多哲人都曾努力证明上帝的存在,譬如笛卡尔,他的名言“我思故我在”透辟得很,可是全然不能动摇我所坚持的无神论。尽管有的时候,黑影里的一些东西老使我疑心有鬼,可是这鬼却是人捣的。有的时候,人远比鬼可怕。
最开始的时候,脚上生了一块铜钱状的癣,这便是要花钱的征兆。初时并不重视,尽管此癣痒不可耐,可是鲜血淋漓之后,居然丝毫不疼。这无疑助长了此癣发展的势头。敷过一贴硫磺膏,癣差不多消除。但是不久,旧疾复发,又准备求医问病。
跑过街上好几家药店,抓了些中药,于炎炎夏日中,中药很不好弄,而且苦味太浓郁。那时候自我催逼着,想吃过苦后病就该好了,可是个把月过去,苦吃了不少,癣却延了一大圈。周围的亲戚朋友以至于老师,都对街间一家老妇人开的药铺甚为推崇,大抵因为价钱便宜。这确是实情,以前拿过几次药,便宜得很,可是并没有效,这才是最要紧的。去那买了盒皮康王,没几天的功夫,癣又癒了。没几天的功夫,病情转移了,向全身发展。我的心真正慌起来,周身上下全是小水泡,不经挠破,里面已经感染,成白泡状。癣便一跃而为了全身性的皮肤病。
此后便只得信父母之言,上山寻土方郎中——我的伯父。伯父矮瘦个子,大脸小眼睛,笑起来煞是温和。他是跑江湖的术士,画符捏诀都会一些,还记得儿时午夜,父母将我叫起来,由伯父设坛辟邪,喝了好大一碗符水。当时看他们煞有介事的弄来,自个儿心里倒无比虔诚,想成长至今,幸而没做什么亏心的事,否则便要受神灵的谴责了。那时候真是非常的天真。幼时尿床过甚,父母请伯父掐算问题出在哪儿,伯父淡淡的笑着说:“他随地小便吧!以后注意些就好。”我当时如释重负,想以后万不可随地小便。那之后,还是照样尿床,直到稍大些,从课堂上听说,尿床乃是经常憋尿的后果,伯父说的话似乎信口胡邹,他的神圣威严猝尔消弭,与科学违逆之处不少。我便有所醒悟,伯父精研的是术数,混迹江湖,糊弄人的本事断然不低,医术显然不及,那名声,全是除魔卫道的功劳。
癣的来由至今不明,访问的医师平时口齿伶俐,遇到我小腿上的癣便突然木讷,含混不清。伯父考校了好些时候,给我拿了药,一番嘱咐之后,我回家依令施行。之后陆续去了七八趟,每个来回得花半个下午。起初还有些信念,神龙尝百草总能发现些药物,伯父怎么也是个医生,几般诊治后,料不致无结果。直到我隔一岔二的去,他的眉宇间执着着重重的疑惑烦难懊丧,最后甚至全免了药费,父母也终于开悟过来,不便再去烦扰他老人家了。
经我另外一个伯父的指引,我和父亲千里寻医,四处探索,几经岔道,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老医生。伯父之所以会介绍他,乃是因为其岳母病重时得他医治康复,至今健硕矍铄操持家务。我在那儿打了两星期的针,不见好转,说起来,身心俱疲。而父母尤为忧心,不知该当如何。我便说,再不去找那些土郎中了,他们顿感释然。我自己找了一家药店,于暑期里,一日两针。这药店似乎儿童门诊部,里面躺着几位小孩子,输着盐水。医师正当壮年,身材很是魁梧,客人陆陆续续的来了好几拨,生意很好。店面较之周边的要大些,看上去很正规。最关键处在于,第一针之后,身上的痒处明显减少了,痒意减轻了。不到三日,身上的水泡便消得没了影。又去了两日,好得差不多了。至那以后,我对打针常是怀着很敬仰的一种心态。有许多人害怕打针,因为吃不了针扎的苦。我却觉得,打针治病快,疼也因人而异,再疼,也为时不久。
至此,有些年头的这病便彻底告解。其间闹出不少笑话,费了颇多周折,很多济世的仁医也因之被烦扰不少,为我的病,失了矜持,对外的名声,也损失了不少。我颇觉得抱歉。大致明白了个道理,庸医误病,一点没错啊!我还是要感谢我的父母,他们的关怀尤使我感慨,感佩,铭记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