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之间,家成了一个短暂的栖身地,我成了一个漂泊的人。我用二十多年的时间倾注感情的地方抛弃了我,从此,要认他乡做家乡。 可我的家在哪里呢?他家吗?他的家怎么会是我的家呢?那里的人、事、物都是我不熟悉的。只是我这一走又确实回不去了,再回就叫走娘家,只是走走,不能久留。 世间女儿莫不走过这样曲折的心路,生下来就被认定是别人家的人,好象自己只是寄养在此,长大以后还要去寻找另一个地方,另一个家。娘家是家还是夫家是家?细细思量,竟有了无家的惶惑和伤感。 犹记当年,他认真的问我最高生活理想是什么,我不假思索的说,一间真正的完全的属于自己的房子。潜意识里,我想要一个安然而稳定的家,能安置身体,能栖息灵魂。我知道那只是一种最低层级的需求,而不是什么最高理想。也许自己有那么强烈的归属感就是缘于过早的知道了生命永无归属吧。宇宙浩渺,人如蜉蝣,寄生于此也不过百年,无论安家于何处在无涯的时间与空间里不过是一个客。我知道这样,但有生之年仍然想要一个能让自己感觉踏实的居所。 而且,还要给自己的心灵确定一个不变的故乡,一个回去的方向的。漂泊太久,心会累,总希望回头有路可走,有一个地方能抚平心上的褶皱和哀伤。那个地方应该是老家。所谓老家,大概就是父母在那里生活自己在那里出生的一个地方,那里有热的饭,暖的床,有亲人殷切的问候和细细的叮咛。那个家,自己充其量生活十几,二十几年,然后,浮萍入海,随水飘零。终有一天,在另一个地方,自己也张罗了一个类似的家,老家就退回了记忆里,不再是自己心灵上唯一要投奔的地方。因为父母还在,因为那里有自己踩下的脚印,所以我们还是会时时想起,并刻意把那当成了自己的原乡,以安慰飘零的心。潜意识里觉得,设若人生无路可走,那就是最后的归属,永不背弃。 每个人心里的故乡情结,可能一生都打不开。也许,那只是精神上的故乡。 多少次,梦回故乡,醒来面对着窗外的他乡明月泪湿枕头。可是,等到真的能回去了,又发现一切归于陌生,曾经的家成了我们回不去的地方,在那里,我们是客。“近乡情更怯,不敢问行人”,怕的是“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久远的离开让熟悉的变成陌生,归家的心情在儿童的笑问里平添了许多忧伤。 生命里,有我们再也回不去的家。 漂泊太久了,老家就变成了我们人生旅途里的一个客栈,最多能让我们稍事休整,然后再次投入远行的旅途。 从此,就让心去念想吧。想那遥远的故乡,想那故乡的明月,想那明月下快乐的嬉戏。想那远去的童年,想那童年的四季,想那些盛开在四季里的快乐往事。那一季季的槐花香,一年年的小麦黄,让乡村的生活充满了香甜而殷实的气息;夏天雨后捉泥鳅,冬日雪霁撒欢跑,那些简单的快乐来自大自然的馈赠,是记忆里永不磨灭的珍藏;野地里有无名的小花可以编成美丽的花环打扮女孩儿的娇美,场地上有宽阔的舞台可以让男孩子冲锋陷阵挥洒一天天长大的激情。 哦,这就是故乡了,和自己最初的记忆相关的地方就是故乡。我们出生在那里,死前想看一眼,死后想归于此,这就是故乡。以后,无论安家哪里,身居何处,我们都不会忘记这个地方。异乡繁华的梦里,白发的我们依旧走在村口那条小路上。 小时侯,见过有人家把埋在异乡多年的亲人的尸骨请回家再隆重的入土,心中不解,现在想来是怕他们在异地做了孤魂野鬼会倍感凄凉吧。好象,只有家里的黄土才是永久的栖身地。虽然伟人说“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但平凡的人还是希望自己的尸骨埋在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土地上。因为,那里有许多温暖的回忆,纵然清寒,也不舍离弃。故土难离,而那些不得不离乡背井的人往往在自己的背囊里装上一把家乡的土,那样就如同带着故乡走他乡了,是一种心灵寄托和精神慰藉。 漂泊的人生总是会牵动内心丝丝缕缕的乡愁,纵然如林黛玉那样,寄身处是锦绣堆绮罗丛,也难免会见柳絮飘零断肠,对落花随水而伤心。 他乡再美,美不过家乡,他乡再好,好不过自己的家。“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是千人共有的思乡情,有愁绪却也轻盈;而“梦里不知身是客”却只是李煜一个人的家国之痛,那样的客身是生命不能承受的重。李白的故乡可以对着皎洁的月亮去思念,而李煜的家却只能在醉酒后的梦里去回想了。所谓丧家犬,亡国奴,终究都是逃不脱悲惨的结局。所以,中国人骨子里对家的依恋对故乡的亲近最终演化成了对国家的深爱。家国之恋是乡情文化里最亮烈的一笔。就像那些散居各地的回族人,依然信奉着自己的教义,犹太人回家的路虽然漫长但他们的精神家园从不坍塌。故乡是根植于心底的信念,暴力无法摧毁,时间不能磨灭。纵然路很长,也许没有路,但心里有一个方向,这就够了。 哪里是故乡?何处又是他乡?很多时候,我们都是以他乡为家,而故乡的家却是遥远而陌生的。在记忆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剪影。生长的地方就是家了吗?有多少人能与老家一生厮守?人生充满了变数,我们不知道自己的下一个落脚处在哪里。 每年的客运高峰应该就是春节前后的那些日子,那么多的人,节前回家,节后再离开,年年如此,为生计奔走的人们无法在家里安然的生活。虽说“人生久别不成悲”,但当手里攥着回家的车票时,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幸福的。从来,变浅的只是离愁而不是思乡的心。 王维故乡窗前的寒梅开了吗?流沙河的蟋蟀还在唱歌吗?余光中的船票已经渡他穿越海峡了吧?“若为化得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无论走到那里,游子的心里都盛着故乡的山水草木,隔不开,割不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