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难得轻闲的一天，也是极其难熬的一天。

人忙时，会因为生命的琐碎而烦乱;人闲时，又会因时光的空落而无处安心。

雨一直在下。

与如意说真讨厌这样的天啊。慢吞吞的，阴云如绵，雨如丝。在天下在地上，交织着人的心。她说是，她也讨厌，她与我一样喜欢电闪雷鸣，干脆的、利落的，然后停止，艳阳高照。这会让人感觉旧的去了，新的来了。会让人真实地看到隔断。而我，更喜欢深夜的大雨滂沱，惊雷滚滚，从天边而来，从头顶而过。那么让人恐惧的情形下，我在房子里面，不必担心被淋湿不必怕无家可归。幸福吧？那感觉，类似于一个人对劫后余生的仔细品味。

然而，这些天的雨，没有我想要的。

农历五月仲旬，应该有白月光，从阳台的窗子洒进来，经过两米空间的过滤，透过卧室的窗子，轻的，淡的，朦胧的，盖住无眠的夜，或钻进有梦的惊悸中，让一些暖的冷的情绪全部穿上丝质的外衣，为这凡俗的生活加一层别样的诗意。

可是没有。

忽然想起一句，比星星还高的是什么？

是白月光吗？那么，比白月光还高的是什么呢？

是渴望的心吗。

而这样的雨，浸着心，让心沉了又沉。沉到不知几丈的深里去。

二

几年前在某本书上看过一段话：让人疲惫的，不是眼前的高山，是鞋子里的砂。

潜台词是说：山多高，水多远，都是不怕的。只要你能及时倒出硌脚的磨出血泡的砂子来。然后轻装上路。

能吗？

生活中，任何一个软弱的人，在大事面前都会感到无助紧张，但也一定会爆发出潜在的自我保护意识，拼了命地抵挡，那个力量是无穷的，不可限量的，那是始终涌动在生命底层里的激情。哪怕失败了，哪怕最后是悲剧，所表现出来的，也一定是震荡人心的。

然而，如果困扰人的只是一些非常杂细的事件，如雾如岚，摸之不着，挥之不去，又明明就在眼前。又该如何？你想挣扎，却无从解开绳索；你想逃离，却无从找到牢笼。你想用力，却到处都是绵花。一切，都在眼前挡着，推一下，泥牛入海。再推一下，人，也跟着漂泊如萍，不知身下这一片水到底要带自己去哪里了。

如此，砂子在，就算倒出去了，又能怎样呢？那山水也在，攀越了又如何呢？

这多像一个阵法。从哪门入，从哪门出，都有绝窍。只是身在阵中，早已不辩东西，生死未茫茫，心已早昏昏。

于是又想到白月光。那清辉因了我无由的幻想而增添了几分诡异了。

三

中午的时候，为女儿去送衣服。她在玩耍时被同学撞倒，衣服脏了。然后遇到初中同学。仍然是淡黄的头发，不施粉黛的脸。

相识时，是十六七岁。她做团书记我做班长，或转换一下。相处很好。那时，两个人会因为当时流行的一些歌而欣喜地相互讨要来抄在精致的小本子上，在课间，小声的唱给对方听。有一首歌，很另类的曲调，我从表哥的录音机里抄出来，给她看，她说没听过。很多年过去了，再问一些人，仍然说没听过。

而我仍深深的记得那歌词与曲调：

有一条弯弯的乡村路

落叶青苔罩迷雾

它走过行人无数

这小小弯弯的乡村路

寸寸步步的云和雾

有人在等我

月夜的深处

这个歌，经常响在我的回望少年时光的痴迷中。只为其中一句“寸寸步步的云和雾”。

从她那回来时一路唱着这个歌，雨从伞的边缘淅沥而来，声音很小，但很清楚。清楚到，我似能看到二十年前我们欢乐的笑容与白衣飘飘的身影。

那些年的白月光是不需要极力盼望的，它就明明白白的在我们窗子前，在我们青春的发梢上。

四

看了沐溪的博，为她的梦想而拍案。她竟然想在淮河边上开一家青楼。想一想，那里也有“君若歌时我慢斟”的知己柔情与“信沉了鱼，书绝了雁，盼雕鞍万水千山，本利对相思若不还，则告与那能索债愁眉泪眼”的真挚情爱吧。

而秦淮河，永远流在我们的远方。我们的一些字，不过是它天外天上的一缕白月光。

在论坛久了，偶尔聊天，知道她愿意一个人背着简单的行装去远方。我曾为她的一次旅行写过一个“冻海”。根据她冬天一个人看海后发在论坛的一个图片。她说喜欢。为此，很欣慰。为着我的字能和她的旅途有着相似的冷与渴望。

有时真想和她一起出去走走。但我没有她的“执著”与“放下”。也没有她的旷达与随性。

骨子里，我一直暗暗渴望着能一个人去走。去陌生的地方，可叹未曾实施过。我觉得那样的颠沛会让我无法承受。我怕见了会流连，而愁返。我怕愁返，而添加了更多的宿命的冤魄。

我一生的愿望，不过是找一处面朝大海的小镇，开一家小小的耳饰店或绣坊。门前有青石路，眼前有海浪花。日出开门，有帐影点点。日暮落锁，有粥蔬香。

而这个小镇，只可预见，永在远方。这个愿望，比梦还要不真实。

五

一个人，是一个多棱镜吗？不用辗转，也是多形多面多角多影的？

说一个牵强的例子。欧洲很大。但因为河流山川太多，所以一整块的土地被分割成无数块。无数块里有着一个一个小小的国家。独立为王，又相互牵连，在宏观上串联着整体的欧洲的文化与历史。实则这个大的串联只是一个貌似。细细分来，各个枝节都有着不太相关的情境。气候，文字，言语，习惯，兴趣、情感，需求，渴望等等等等，都是有着完整后面的独立性的。因此，欧洲是完整的，也是破碎的。

有些人也是这样的。哪一段生活哪一种情绪都可以是一个山脉或河流。

这个人，看着是一个完整的。其实已经破碎。

六

老公打电话来，听到遥远的声音，心里，略有安慰。

坐到屏前，写这些字，听一首《白月光》吧。

白月光与这些文字没有什么实质的关系呢？不要问我。我也不问自己。有些时候，人不会真正明白自己要做什么或要丢弃什么。

夜半的微光，有时胜过白天的太阳。

天气预报说明天仍然有雨。

白色的月光，它在天涯的那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