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个县城四面环山，走在街上偶尔抬头，劈头便是蓝天之下的青黛山色，如一幅天然画卷。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蜿蜒贯穿整个县城。我在秋日的山林里穿行，茶树下，蓬蓬的枯草被秋天的艳阳晒得香喷喷的。我经常摘下一朵洁白的茶花，对着花瓣中间的花蕊一吸，口中就有清甜的花蜜荡漾开来。
我在这样一个县城出生并长大。一直到现在，在都市高楼大厦的深井中穿行的我，在每天上下班的路上，眼睛都要饥渴地寻找一点什么：树、草叶、花朵、云的阴影……否则我的视线就会像惊惶倦怠的小鸟，没有栖息之处。那些和我一样披着满身都市尘埃、遭到粗暴修剪的大树沉默地站立在路旁，成为我灵魂的伤口与养分。
念大学的时候，每次从家返回学校都是一个小小的关卡。县城每天只有一班车到省城，早上6点发车。每到要走的那天晚上，睡意蒙眬之中，会感到房间里有轻轻的脚步声—父母会在半夜3点半起来给我做饭。
桌上一大瓦钵热腾腾的香菇炖鸡，电饭煲里焖着米饭，盘中盛着青碧的酸豇豆……这凌晨的盛宴，我吃不下，只睁着渴睡的眼，迷迷瞪瞪看着两张心疼我到肉里骨里的脸。
出去乘车的时候，冬天的凌晨还没有一点点放亮的意思。在汽车启动的刹那，妈妈硬把一小卷钞票塞进我的手里，她说：“拿着吧，啊，拿着吧。”
眼泪会在那一刻哗地淌下来。每个临走前的晚上，我会从他们给我的生活费中抽出几张，悄悄藏在枕头下、抽屉里。我知道他们没有钱。我这一走，他们接下来又不知要怎样的节衣缩食。然而，他们总是会把钱找出来，在车要开动的最后一刻硬塞给我，让我没有拒绝的余地。
呵，回忆这些对我是多么有好处。当我成为这个社会中所谓中产阶级的一员，我的心似乎也在一天天失却弹性，滑向坚硬无情的方向。我要时时警醒自己，我们曾经有过怎样相濡以沫的岁月。我是穷人的孩子。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于我，写作是为了一种抵达。稍不留意我们就会被生活带得很远，以至于迷失回来的道路。而我想抵达童年，再现童年聆听到的千百种声音，秋天艳阳下山林的芬芳，小学校陈旧的木质桌椅板凳的气味，一颗小小的心中曾有过的忧惧喜悦……我想抵达自我的源头，那像宇宙一样无边无际、深奥驳杂的东西的最深处。我意识到，必须借由某种努力，找到那个源头，才可能了解与理解我自己，并且寻找到与世界相处的方式。
|
京公网安备11010202007521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