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都觉得火车是个暧昧的字眼,而这种暧昧又或多或少的带点浪漫的色彩。关于这一点,作家沈宏非曾经在他的作品《思想工作》里有一段极精辟的论述:
火车呈现的则是一种刻板的,不无痛苦的平衡方式,轨道的延伸使相隔千山万水的两点之间产生了一种意义。痛苦也因而有迹可循,在缺乏飞机和高速公路的年代,火车往往与初次的告别,成长,远行,里家出走,甚至是私奔这一类初次的冒险,激情,伤感的事情紧密联系在一起。
火车代表永远的驿动和不安,那甚至可以解释成一场大逃亡,另人产生蛊惑的情绪。火车一节节车厢里始终散发着浓重的荷尔蒙气息,那种陌生却让人兴奋的味道,夹杂着一些模糊不清的安静。那是一群未知的人,他们从不一样的地方前来,夹带着自己的过往,因为这列通往目的地的火车,彼此陌生的坐在一起。你可以看到对方的表情,甚至可以感应彼此的欢喜与哀伤,总是觉得很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有时候我想,这就是一场盛大的与激情无关的艳遇。
“多情自古伤离别”与火车上的热闹相比,站台就是个寂寞的地方了。这一方小小的站台不知每天在上演多少悲戚的离别故事。那些站台上独自拿着行李的人,他们是寂寞且倔强的,那些拥抱和哭泣自是与他们无关。他们也会偶尔向身后望望,身后依然是匆匆拥抱和离别的人群,于是,他们嘲笑自己的愚昧。这只是无数旅程中小小的陌生的一站,怎么会有送别的人。许这一别便永远不会再来。火车开动的时候,在站台上随火车奔跑的身影,便成了站台上一道伤感的风景线。有时候,我会想,到底是站台上的人伤感多一些还是火车上的人伤感多一些呢?
这一站我们是离别的人,下一站就会成为送别的人。这其中的伤感无法计算。人总是无法预知未来,你永远无法知道哪次离别便是最后一次见面,所以我们没有理由不去珍惜,没有理由不去伤感。
想起有一次从安阳坐火车到郑州,在站台上有一个女孩不停的在打电话,她始终在拨着一个无人接听的号码,她甚至小声哭了起来,到最后,她蹲在地上用手指捂着眼睛。她身边依然有情侣在依依惜别,她能看到他们。而他们却看不到她。爱着的时候是在天堂,不爱的时候是在地狱。连送别都变得奢侈起来。连逢场作戏都做不来。
最喜欢的是,深夜时站台上的灯火,寂寥却安详美丽。火车在深夜到站的时候,这灯火笼罩下的小小站台便开始热闹起来。这陌生的人群甚至来不及告别便又匆匆离去,火车稍停片刻便又继续旅程,站台又变得宁静寂寞起来,只有这暖人的灯光,依旧安详美丽。
前些日子坐火车去A市,车厢里大都是打工的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和大包的行李,有女人抱着熟睡的孩子,车厢里呈现邋遢的景象,在中途到达一站的时候,我站在车厢走廊的窗口,似乎是在某个荒野,另一列车紧邻停靠过来,对面是一格格灯火通明的车窗,我看到对面有个人影,头发蓬蓬的,面目模糊。像鬼一样,她也同我一样,在窗口站立,我不经意打了个趔趄,她也像我一样,朝一个地方轻轻一动。我才知道那是我的影子,于是,我在车窗这边向她张牙舞爪起来,这时候对面的火车匆匆前行,把我张牙舞爪的动作轰轰的带往别处了。
突然想起来我曾写过的一个发生在火车上的幽灵故事,一个中年男人已经死去,他不知道他已经死去,却依然做着生前最寻常的事情,他只能看到他想要看到的一切,任何哀怨仇恨和金钱利益都已经再与他无关,他将要去进行一场盛大的放逐,小说的开场白便是在火车上的一场旅途。直到他有天亲眼看到他已经死去,看到别人为他哀伤哭泣,于是,他嘲笑这些无知的俗世之人。我想,人死后许是这样的。那或许是一次重生。
英国社会中有一群最为奇特的人,叫做“列车守望者”。他们的行为让人不可理解,在各大火车站上,常常会看到他们穿着厚厚的夹克的孤独身影,连续数小时站在肮脏的站台上,一丝不苟的记录下经过的每一辆列车的型号,名字,甚至每一辆车型的编号,人们称他们为:装在夹克里的人。他们痴迷于火车和火车文化,痴迷的爱好总是与某种文化相关,比如“列车守望者”风气最盛的约克郡,就是一个美丽的中世纪古镇,教堂,城墙和古堡都让人留恋往返。
想起王家卫的电影《2046》,去2046的乘客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去找回失去的记忆。因为在2046一切事物永远不会改变。那是一列车,搭载了几段爱情和人生。它在宿命中流淌,声声不息。《2046》上说,其实爱情是有时间性的,认识的太早或太晚都是不行的,如果我在另一个时间和空间上认识他,或许是另外一种结局。我终于明白,我的梦只属于那个离去的人,我也发现有梦原来是件痛苦的事情。”那也是一辆列车,轰轰的开在每个人的心中。
想不起来的一个日本恐怖片的名字,似乎是《变脸》还是《假相》,记不清楚了。他与A在一起,在站台上,她搭上了一列车,而他仅仅错过了两秒钟,就这两秒钟,他在站台上熙攘的人群中看到另一个女人。就这两秒种,让所有的人陷入万劫不复。他说:我觉得你很熟悉。后来她说:你知道么?我本来想让所有的一切都结束,当你在站台上看到我跟我说和熟悉的时候,我就又想和你在一起了。那是她的前世。A在列车上,趴在车窗上,看着这一切罪恶的开始。好了,不说了,又扯远了。
火车到站了,下去一些陌生的人,上来一群更陌生的人。它永远不会因为谁的离去而停滞不前。
写下这些文字,送给那些在旅途中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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