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福翻本儿(一) 安安福,那时候家在当当镇的一个名叫云雾滩的小村庄,住的是瓦屋,并不是有钱的人家,挣的钱,也仅够勉强维持生活罢了。 他有一个哥哥,已结婚生子;两个姐姐,均已出嫁。他是超生的。其实,他的母亲嫒梓根本不想再生,可他的父亲清曾认为,在农村怎么样至少都要有两个儿子,以免受别人的欺凌,因此硬是违反计划生育,生下了他。 他的父亲做木匠,挣的钱不多。他的母亲对拮据生活感到极其痛苦,但她能算计,会节省,当当镇百里难挑一。她总是等着镇上的铺子宣布大减价的时候去买点便宜东西;就算花几块钱买点零碎,也要讨价还价,争论好半天。 每个月的最后一天,是安安福在君悦大酒店领取工资的日子,他的父亲总要说他那句永不变更的话:“唉!如果安安福存够钱,在村里建一栋红砖房,那会叫人多么惊喜呀!” 安安福,当时是全家的希望,在这以前则是全家的恐怖。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安安福一上初中就厌学且常常旷课,直至读到初三第一学期,他的父亲花了些钱,让他参军入伍了。之后,他到了广州,在一家电子厂上班。过了两年多时间,一天下午,他跟着朋友出去玩耍,竟不知不觉就被朋友骗进了非法传销组织,父母亲并不知情。他打电话给父母亲,居然编造谎言,说他开着一辆从朋友处借来的摩托车,不慎把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撞成重伤,必须赔一万元。父母亲东挪西借,终于把钱汇给了他。在生活困难的人家,一个人要是欺骗父母,逼得父母低声下气地向别人借钱,那就是坏蛋,就是流氓,就是无赖了。 安安福在广州待了三年多时间,便回家了。他的父母亲为了挽救他,便请在裕祁县君悦大酒店当厨师的一个叫潘墩的亲戚帮忙,安排他在酒店保安队上班。安安福一到那里,就踏踏实实做人,认认真真做事了。 一年后,安安福打电话回家说,他存了点钱,并且希望能够赔偿父母亲的损失。家里人十分感动。大家都认为恐怖的安安福,一下子成了正直的人,有良心的人。 两年后,安安福又打电话回家说,他工作成绩显著,晋升为保安队副队长,升工资了,存够钱,就会在村里建一栋红砖房。他希望为期不远,到时全家就可以一起快快乐乐地过日子了。 每个月的最后一天,他的父亲总要说他那句永不变更的话:“唉!如果安安福存够钱,在村里建一栋红砖房,那会叫人多么惊喜呀!”他的母亲也说:“只要这个好心的安安福存够钱,我们的境况就不同了。” 对于安安福存够钱,在村里建一栋红砖房,这桩十拿九稳的事,他的父母亲还拟定了好多种计划,甚至计划到要用他的钱在当当镇开一家酒店。 三年后的端午节,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这一天正午时分,在君悦大酒店,身高一米七二的安安福与晴岚相遇。她,来自河南农村,中专毕业,在县城东路工业园一家服装厂当组长。两人一见钟情,相互乘势打量着对方的容貌、身材、体态、举止等。人生的感情或许的确就是这样。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却在不经意之间,被看不见的红线牵了,两颗心碰撞在一起。安安福点了两个特色菜,与晴岚共进午餐。 当天晚上,安安福邀请晴岚到一家古色古香、弦音缭绕的茶庄喝茶。谈话间,点一壶茶香四溢的人参乌龙,揭开壶盖便有一阵特殊香气扑鼻而来。先闻香再品味,满口生香,回味甘美。他绅士般的给她倒了一盏清茶,看那清澈的茶水,好比纯净透明的爱情,让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得见了美人兮,如痴如醉。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几个月交往,牵手的感觉,幸福的味道。 终于有一天,晴岚休假。安安福在溢满阳光的清晨醒来,他便骑着摩托车去服装厂员工宿舍找晴岚。晴岚刚起床,他叫了一声:晴岚。晴岚身上穿着一套白色薄纱黑色蕾丝边透明睡衣,微笑着走过来与安安福打招呼。 晴岚,真的好美:瀑布般浓密的秀发披在香肩上,一抹粉红色的纤薄紧小的胸衣把晴岚的乳房裹住,乳房被暗分在两处,隐隐约约的酥胸似玉脂初凝,如兰花芬芳,那乳房的娇蕊,像新鲜饱满的豆子,青嫩可人。那对峙双峰,让安安福浮想联翩,销魂夺魄。 安安福对晴岚说:“你是我今生最美的相遇。”安安福的一句话,在晴岚的心窝里添了一把火,她浑身都被烧得热乎乎的。 晴岚回应:“安安福,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它让我们结一段尘缘。如果你给我一缕阳光,我一定会给你整个春天。” 安安福一把将晴岚紧紧抱住,说:“嫁给我吧!”晴岚依偎在安安福的怀里,释放出别样的柔情与魅力。 安安福和晴岚都郑重其事地把人生中最美的相遇与快乐,告诉了自己的父母亲。双方家长欣然同意。安安福和晴岚按照选定的日子,手牵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安安福结婚后第二年的六月份,他打电话回家说,晴岚怀孕有好几个月了,他又升工资了,明年冬天就可以在村里建一栋红砖房。他的家人非常高兴。 安安福小心翼翼地把晴岚送回了家。十一月二十八日,安安福和晴岚的孩子出生了,他们给孩子取名为:弘哲。晴岚说,有了孩子的感觉真好,当妈妈的感觉真好!从那以后,晴岚便一心一意在家带孩子。安安福把五万多元存款转到了晴岚在银行开的账户里。 晴岚记得甚至非常清楚地记得,接连五个月,安安福每周都会打电话问候晴岚和儿子,每个月的第一天也会准时把工资打到晴岚的账户上。 之后,安安福打给家里的电话少了,工资也没有准时打到晴岚的账户上。出现这种情况,这与两个人有关。 这两个人,这两个家伙:一个叫毛毛虫,一个叫牛蛙。 那一天,天热得发了狂。太阳一出来,地上已经像下了火。太阳烘烤着大地,就像烘烤着一块面包。 快到中午的时候,毛毛虫开着一辆桑塔纳,载着牛蛙直奔君悦大酒店。停车的时候,毛毛虫一听安安福说话的口音,就知道安安福是当当镇云雾滩人。毛毛虫告诉安安福,他老家在当当镇,镇上有一栋别墅,去年又在县城北路买了一套别墅。老乡见老乡,当然十分高兴。于是,毛毛虫邀请安安福共进午餐。安安福本不敢答应的,以免回请,可是经不住毛毛虫再三邀请,只好勉强去了。 几杯酒下肚,想不到毛毛虫说起诸如国家局势、趣闻轶事、健康养生、美食烹饪、生活情感、职场人生等话题,竟也这般滔滔不绝,让安安福和牛蛙听得如痴如醉。安安福和牛蛙,这两个人的口才与毛毛虫相比,实在是相形见绌。 毛毛虫和牛蛙这两个家伙,就算谈到了大度商业服务有限公司董事长钱大度的丰功伟绩,也避而不谈与赌博有关的话题。 通过谈话,安安福得知,在大鳄镇,钱大度要是跺上一脚,恐怕整个大鳄镇都要抖三抖。他大概的确有些“本事”。他曾理直气壮地揍伤过几位村干部,被称之为地痞;也曾胆大包天,带领老百姓一百多人持械围攻过镇政府,被称之为土匪。可是,当地老百姓喜欢他,且美其名曰“英雄好汉”。这些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后来,钱大度可谓生财有道。他和两个玩得比较好的朋友合资在裕祁县城开了一家商业服务公司,获取行业暴利。毛毛虫和牛蛙是高中同学,也是死党;经牛蛙引荐,毛毛虫到大度公司上班,后来成为钱大度的得力助手;牛蛙是钱大度的外甥,是牛蛙快餐店的老板。他的快餐店专为大度公司供应晚餐和夜宵。每天下午六点和晚上十一点半钟,分别把两百个左右的盒饭送到公司,当然还有香烟、小支的瓶装酒、红牛饮料等。在快餐店仅可卖到十块钱的盒饭,到了公司里居然翻了一倍,卖到了二十块钱。 安安福用羡慕的眼光望着毛毛虫和牛蛙,并竖起大拇指,且一个劲地夸奖说:“真牛!真厉害!” 连续几天中午,他们都来酒店吃饭,每次都邀请安安福参加。安安福过意不去,正好趁钱包里还有几百块钱,决定打肿脸充胖子,好好回请一次。他说:“随便点!喝好!吃好!” 然而,这一次真叫安安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两个家伙偏偏碰到公司放假一天,想借此机会痛痛快快地喝几杯,美美地享受生活,因此他们专点昂贵的酒和菜,他们吃得有滋有味,喝得烂醉如泥。 当安安福到柜台买单的时候,拿账单一看,仅一瓶酒就1888元,顿时傻了眼。他不看便罢,看了一遍,又念了一遍,笑了一声,道:“完了!完了!” 他寻思道:“俺堂堂一个大酒店的保安队副队长,只指望回请他们一顿,不想一次回请,结果真个差不多用完了一个月的工资,真是自作自受。不过,只回请一次,于情于理也讲得过去。” 他囊中羞涩,这让他很尴尬。即便这样,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把单签了且写了一张欠条,然后站在那里发呆,久久才缓过神来。当天下午,因为他喝了酒,且心情也不怎么好,便请了假休息。 这个月的最后一天,安安福的父亲便要说他那句永不变更的话:“唉!如果安安福存够钱,在村里建一栋红砖房,那会叫人多么惊喜呀!”他的母亲也说:“只要这个好心的安安福存够钱,我们的境况就不同了。” 安安福领到工资,把欠酒店的钱结清了之后,就所剩无几了。这让他异常痛苦。他本不需要这么烦恼,只要打一个电话回家,给家人解释清楚就可以了。可他打电话回家却说:“酒店财务人员出差,要过几天才发工资。” 过了几天,他便向亲戚潘墩借了两千五百块钱,打到了晴岚的账户上。潘墩有的是钱,安安福向他借两三千块钱,他是绝对不会过问半点理由的。其实,他很清楚,靠领工资过日子,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什么好办法。 安安福不仅懂得“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要“用额头上的汗去换面包吃”, 还懂得“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人无横财不富”。他心里琢磨着:为什么毛毛虫有房有车?为什么牛蛙十块钱的盒饭居然可以卖到二十块钱?生财有道,必有财生。 他再三思考之后,又向亲戚潘墩借了一千块钱,请毛毛虫和牛蛙吃饭,便毅然决然,拜毛毛虫和牛蛙为师,学习生财之道。 安安福劈头就问:“你们公司的办公地点在哪里?” 毛毛虫笑了笑说道:“钱大度开的公司,其实是一家赌场。开赌场,对外都称是开公司。” 安安福听了之后,一点也不感到惊讶,反而来了精神。他睁大眼睛,直望着毛毛虫,问:“赌钱,安全吗”?毛毛虫要牛蛙回答安安福。 牛蛙点燃一支烟,说:“我们公司已经开了好几个年头了。公司一般都是找城郊结合部废弃的且场地面积在三百平方米左右的仓库或礼堂,作为赌场的地点。为了安全起见,公司一般也只租用三五天,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反正赌场都有熟客捧场。要是换了地点,只要打电话通知客人就可以了。就算赌场再偏僻,只需董事长抽完一支烟的工夫,染上赌瘾的人也能闻着气味找过来。” 毛毛虫插话说道:“赌场就像一个小社会,收保护费的保人、股东、工作人员,环环相扣。工作人员分工明确,分别从事选点、卖码、赔码、发牌、保安等不同的工作,互相之间没有明显的利益冲突,都是公司按天结算发工资,只要做好本职工作就行了。” 安安福也点燃一支烟,说:“有专门放高利贷的吗?” “当然有专门放高利贷的‘大耳窿’盯场,利息高得挺吓人,每天至少都是按3%的利滚利。”牛蛙答道。 安安福问毛毛虫:“你在赌场负责什么工作?” 毛毛虫告诉安安福:“我之前在澳门葡京赌场赌过,只是小赌。在东莞也赌过,简直不堪回首。我如今不赌了,只在赌场专职卖筹码。是牛蛙推荐的,刚开始,董事长也不放心马上让我上岗,而是必须跟着熟练的卖码人实习一段时间,练心算,练赌客一拥而至兑换筹码时的从容应对,每天晚上赌场里至少都有一两百个客人,台面上一把牌下注的筹码多到十几万元也是常有的事。” “上班比较辛苦吧。”安安福说道。 毛毛虫答道:“每天从下午三点钟开始上班,一直到第二天凌晨三点钟下班。上班时必须要打足精神。每天都平均有50万元的钱和筹码从我手中流水般出入,随时都要对得上账,一旦算错了,那损失大得绝对扛不住。因此,我过的都是黑白颠倒的生活,白天睡觉,晚上像猫头鹰一样两眼发光,脑子里装的全是花花绿绿的钞票和大大小小的筹码。” “真了不起!你的工资也一定很高吧。”安安福说。 毛毛虫说:“在牛蛙面前,我只是小菜一碟,不值一提。如果工资很高的话,牛蛙怎么不干。” 牛蛙很谦虚地说:“我也曾专职卖过筹码,董事长总觉得我不太适合,因此我便投资开了一个快餐店。” 毛毛虫接着说道:“我的工资按日结算,每天五百块钱。每介绍一个客人参赌,奖励五百块钱。赌客给的小费也是我收入的重要来源。有时候客人赢了钱,心情一好随手扔几个筹码给我作小费,最小的筹码都是一百块钱。看在钱的面子上,我的嘴也越练越甜了,赌场里来来往往的都是熟客,一来二去也知道哪位客人出手比较大方。一见到他们到窗口兑换筹码,我张口就说‘老板精神!恭喜发财!’别小看这八个字,其实却蕴含着两层意思,一是奉承客人精神状态好,大吉大利多赢钱;另外一层意思也是暗示赌客要具备点大老板的气度,多给点小费。” 安安福用欣赏的眼光看着毛毛虫和牛蛙这两个家伙,说:“两位老板确实牛!我过得太窝囊了。好想跟着两位老板发财。” 牛蛙拍着安安福的肩膀说:“先熟悉熟悉情况,锻炼锻炼再说吧。人无横财不富。” “赌一赌,博一博,单车变摩托。”毛毛虫也头头是道地说,“你行,你能行,你一定行。相信自己,精彩无限!” 毛毛虫和牛蛙这两个家伙说的这些话,句句打在安安福的心坎上,仿佛是一场春雨,洒落在一块久旱的田地里,很快就渗透了下去。 就这样,安安福当天晚上就成了赌场里的客人。 【简介】远航,中国教育学会中语会教研中心研究员,曾在广东乡镇中学担任校长。在《辽河》、《广东教育》、中国作家网等发表文学作品80余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