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家境不好,皮肤也不好,可能跟她不爱吃水果有关。她总以为吃水果是城里的人特权,尤其是那些叫不上名字的南方果。 很小的时候,奶奶从叔叔家的妹妹嘴里克扣下半个橘子给她吃,她却只吃了一瓣儿,偷偷藏起留给妈妈和妹妹。那时候的愿望很简单也很奢侈,就是能够拥有一个完整的橘子,在午后的阳光下,坐在门前的石头上,慢慢剥开,汁液被小小的牙齿细碎地挤出来,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可她只有苹果,那种长相很丑青涩袭人的国光,是父母用玉米换来的,每家每户都有几袋子,用作冬藏或招待客人。 长大了,皮肤依然不好,也不善打扮,二十几岁的年纪,常被人误认为已婚妇女。眼看成为大龄剩女,毫无恋爱经验的她草率的就把自己嫁了。那是一个非常寒冷的冬天,弟弟妹妹过家家一样陪着姐姐嫁到了千里之外。她记得老公接他时手里的玫瑰都冻成了绛紫色,可她依然喜欢,以为爱情从此生根发芽,与季节无关。她喜欢苹果图案的床单,满床都铺满绿色的、红色的、完整的、半个的苹果,总觉得苹果与幸福有染。 他喜欢苹果,第一次给她买水果几乎惊呆了同寝室的小伙伴们,又圆又大的红富士,各个面色红润朝气蓬勃,诱惑着一个个青春逼人的口唇。不知为什么,她被苹果打动了,她觉得能舍得钱给她买这么大苹果的男人一定会对她好。婚后,家里的苹果几乎没断过,但都是带点硬伤的残果,好的价格要比带伤的贵两倍还多。她用刮土豆皮的刀给他削苹果,迅速又熟练,然后放到他面前,他会给她一个亲吻,然后对着苹果一大口要下去,苹果几乎通体劈开。 她自己拿了一个带皮的,个头比他的小,两个人就相对而坐,在柔和的灯光下吃着苹果。他的眉眼在她的视线里镶嵌,她的长发在他的眼眸里拂动,此刻此时,仿佛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和吃苹果的咔嚓声。因为苹果的伤口要被刀子挖出,他吃完的残骸也不是正常样子,看着他啃咬过的果胡儿印着清晰的齿痕,她笑得一脸春花,觉得他有时真像个孩子。他定定地看着她,她满怀期待地等他夸一句,他竟然毫不客气地说:真丑,像一只小贝壳。 小贝壳没有自己的家,在海潮中沉浮飘荡,她忽然就黯然神伤了。他们没有自己的家,在异乡的出租屋里度过了好几载。那个与苹果床单配套的窗帘一直没舍得挂,她想拥有属于自己的窗子。他把她拥入怀中,说她是最美的贝壳,他一定会努力给她一个像样的家。她相信他,鼓励他,支持他。终于在奔四的年纪他们拥有了自己的房子,苹果窗帘挂满每一个房间,也不用再买带伤的苹果,红通通的大富士成箱往家搬,堆满了储藏室。 可是,他却很少回家吃晚饭了,深夜醉醺醺地回来,倒头便睡,记不清有多久他都没吃苹果了。有时睡不着,她一边等他一边拿出水果刀削苹果,娴熟的技艺使整个苹果脱光之后果皮一点都没断,一圈一圈成螺旋状叠加着。想起刚用水果刀削苹果的时候,两只手总是不协调,他在一旁耐心地指点,稍有进步就在她额前奖励一个亲吻。那些苹果皮宽窄不均,薄厚不一,她笨拙地转着刀把,用尽力气依然收效甚微。可她的心是欢快的,空气里都弥漫着甜蜜。 时光走得好快好远啊,她的眼角已经出现深深地鱼尾纹,但是皮肤保养得很好,柔滑而富有弹性;他的两鬓也有了白发,但身体很好,吃嘛嘛香。我们开始变老了,慢慢变老了。她在跟自己说话,在这寂寞的夜里。给他打电话,问他啥时回家?电话里声音嘈杂,他一如既往的回了一句:我在吃饭。不等她再说什么,果断收了电话。她默默地把手中的苹果削完,拎起那条长长的果皮,对着它许愿:?????? 他回来了,看到桌上放着一个削好已久变了色的苹果和那条长长的果皮,想起多年以前对她说的话:完整无缺的果皮会帮你实现一个愿望,就像水晶球一样。那时她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