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拖 我没想到会在多年后碰上米嘉,重逢的结果是:我们顺理成章地拍拖了。 我这人对什么都期望不高,这一点米嘉是了解的。当年我和她还是小学同桌时,学校每有需要个什么人去抛头露面,米嘉总是尽全力去争取,而我则努力往公众堆里藏躲;不过有时我也免不了被当作公众人物逮出来,比如那次我把谁的书包从教学楼四楼走廊往下降落,正好落在楼下一个孩子的背上,当时这孩子正靠向旁边的一堆孩子,结果这堆孩子一溜地全倒在地上,好不热闹,有点骨牌风味;我看呆了,最终被逮到教务处接受批评教育,然后就变吓呆了。 这件事之后米嘉在我们共用的书桌中间画了条直线,说是“划清界线”,我不能过界她也绝不会越线。 米嘉一如既往地争取担当班、级、校的重要职位,而我则被她私底下叫作“不长进的老乌龟”,这当然是她多年后告诉我的,这绰号一直叫到我那富有优雅气质的妈妈在学校优优雅雅地转了一圈为止。 我记得有一天米嘉越过她划定的“三八线”,托着腮,带着娇娆的表情对我说:“原来那是你妈呀!” 我迷惑地扫视她那张脸,不置可否。似乎从那以后,我受到不错的待遇,比如有一天下午自习课,我发现笔盒莫名其妙变得拥挤,正当我疑惑时,米嘉伸手拿出其中的两支笔和一块橡皮,说:“我现在才告诉你,这是我上台领奖的时候,你妈颁给我的,我送给你!” 我立刻说:“我家里有笔。” 她说:“这是不一样的笔,你跟你妈说,米嘉把自己的奖品送给你了。” 我忽然觉得如果我收下她的奖品,她就会找理由到我家来,让我妈再给她颁一次她送给我的那两支笔和一块橡皮,所以我说:“我会告诉我妈的,不过你的东西我不要,我家多了去。” 米嘉这才点点头,说:“记住跟你妈说,啊!” 我不点头,也不摇头,从此以后记住自己笔盒有多少东西了,不过我的笔盒也是从此以后除了少东西,就再没有多过什么东西,因为没过多久,米嘉跟随工作调动的父母转学了,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到别处发展去了。 我们再次见面是在工作后的一次中学同学聚会上,米嘉的一个大学同学和我是中学同班,米嘉给她拉来凑热闹了。当我正百无聊赖看别人闹的时候,一张脸忽然冲到我眼前,“你还记得我吗?”这张脸说。 我立刻坐直了身子,下意识地摇摇头。这张脸叹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我身边,坚定不移地支在我眼前,那架势是非认出她不行。 我的记忆在脑子里急速转动,最后我的记忆点停在了越过“三八线”的那张娇娆的脸,于是我迟疑地问:“是不是一个叫米嘉的?” 这张脸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说:“我一下就认出你是巫进恒了,但你对我就那么模糊吗?” 就这样我和米嘉开始交往起来,其实我们也算不上拍拖,就是比交往亲密些,米嘉总说我腼腆,她领我去逛街时很自然就是我买单请她吃东西。也说不清为什么我要跟她去逛街,米嘉总是保持嘴角上扬十五度的姿态左右顾盼,她从不像我办公室里的女孩子那样见着什么衣服都要摸摸,她总是一眼扫过去就知道那东西适不适合自己,我曾经想过,她是凭什么一下子就判断出我适合她,而我能确定她适合我吗? 那是一个冷飕飕的晚上,我踢哩趿拉跟着米嘉逛了近一个小时,她突然停下来跟我说:“我感觉有些冷,你抱抱我好吗?” 我没想到米嘉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一下子慌里慌神的不知道怎么好,伸手抱住她的感觉似乎是手足无措的的作为,这时候才发现她比我矮那么多,立刻回想起小学时怎么会和她坐在同一桌,是她当时长得太快呢还是我就真的毫不长进;如今在她看来我实在太长进了,所以她让我抱着她,这样她刚好靠在我的胸脯上,至于我能不能成为她的依靠我自己也不知道,所以抱着抱着我还是决定脱下一件衣服给她披着,因为她让我抱着是因为冷,不是因为要抱着。 当我松开米嘉要脱下自己身上的大衣时,米嘉一脸疑惑地看着我,说:“我不要你的衣服,你抱着我就那么难受,宁愿给我一件衣服吗?” 米嘉说完掉头就走了,我追上她,她突然回头冲我说:“别跟着我!”于是我赶紧停下,愣怔着看她甩手甩脚地往前走;走没多远,她突然又停下来,回头朝我喊:“你傻愣着干什么,还不跟着走?” 就这样我又跟上米嘉走了,也就是这样我们拍拖了。 念想 这天我拜访完一个客户,又下意识地钻到原色咖啡馆里去。这是中学和大学死党劳会智开的咖啡馆,因为他的名字和品性,我一直把他叫做“会捞”,他也非常接受我这么叫他。 因为有了会捞的咖啡馆,我有事没事就喜欢跑到这里来,把随身带的音乐CD扔给打碟的播放,然后坐进“巫师之穴”里。这是会捞对我喜欢落座位子的称呼,这个位子缩在最阴暗的角落里,就算咖啡馆里人满为患,坐进这座位的客人也不会呆得久。 我嗜咖啡,就像中了咖啡毒。咖啡馆开张那天,会捞一时激动,抱住我嚎啕说,他开咖啡馆有三分之一原因是因为我,我也一时感动得很,忍不住热泪盈眶;事后听别人说,不了解我们的人,还以为这抱成一团的两个男人出柜了;还好,当时在场的人都知道我们酒喝多了。 我很佩服会捞,毕业工作两年后就当上了老板,当然这摊子生意没有他父母支持不行,但有钱的父母不一定对生意有信心,对生意有信心就是对会捞有信心,不然混到今天,会捞恐怕还是我的手下。 我在广告公司混了三年还真混出个业务部主管来,原本我最在行的是平面设计创意,创意创出些名堂,客户找上门找多了,公司倒觉得我把主要精力开发更多的客户更有意思,结果我往往一箭双雕,既用自己的创意抓住对方,又能指导设计部按照我的意思设计出客户需要的东西。不管会捞会不会跟我在一起共事,他能创意出的只能是一家咖啡馆或是别的跟吃有关的馆子,就像在大学时我热衷于倒腾各类图案一样,会捞则是专找空子到咖啡馆和酒吧去赚外快。 热衷于某样东西是件说不清道不白的事情,毫不缺钱花的会捞赚的不是一般的外快,他赚的是“外在的快活”,而且乐此不疲,最终把“外快”变成“内快”,白生生把学了四年的专业留在了学校。 不管怎么说,因为会捞的这个营生,我还倒认为他比我见多识广,比如我第一次替米嘉买单时就是领到会捞的咖啡馆里,之后会捞一脸严肃地盯着我说:“这个女的不到定下来的那天你都别睡她,知道吧!” 我听了会捞这么一句话琢磨了好多天,有好一阵觉得是不是这家伙看上了米嘉,绕个圈提醒我悠着好让给他以后追求;不过以我多年的了解,会捞不是和我绕圈圈的人,多半是从他旁观者的角度看出些我们的什么问题,只是这些问题他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我决定听他的,不碰米嘉除脸部以外的一根毫毛。 在我的“巫师之穴”里,我头靠着高高的靠背,或者肩挨着浅咖啡色涂鸦的墙壁,不时抿一口咖啡,说不上有多惬意的享受,但总能消减去心头的丝丝不快,这就是原色醇厚的好处,所以会捞把咖啡馆叫做原色。 和米嘉拍拖没多久她就要求见我妈,似乎有关我妈的记忆在我们小学时就已深深植根于她脑海里;都已过去十几年了,她仍能一副款款的模样说:“你妈那个风度还真以为她是校董呢!” 当年我们读的是公立学校,不存在什么校董,不过那年头新兴的外资企业资助学校教育的事情很兴盛,我妈是一家外资公司负责行政的高层,那次捐赠仪式后由学校领导陪同在学校转了一圈,这一圈就在米嘉脑子里刻下“校董”二字了。 我喝咖啡的嗜好其实像我妈,这当然不是遗传的结果,我妈开始做她的高层时家里就有当时外资企业才有的咖啡,记得有一次我试着喝了一小口,立刻一股苦涩感从舌头一直漫到胃里,我呲牙咧嘴地将舌头伸进伸出,逗得我妈呵呵呵地笑。不知道为什么,就因为她的笑声和笑得眯缝起来的双眼,我感觉自己苦涩得很得意。 我想我多久没见我妈了?想来也有半年了。半年前正好是春节,每年的除夕我都在我爸家过,第二天大早就离开我爸家到我妈家去过,如果除夕那天睡得晚或者整晚没睡,我一到我妈家就蒙头大睡,睡到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起床后吃饱了就往会捞家跑,会捞的母亲从来都把我当成第二个儿子,我在他家吃喝玩乐的就把年给过了。 这样的过年是我爸和我妈办离婚后开始的。记得我大学一年级开学没多久,有一天下午我爸和我妈来到学校斜对面的一家饭店等我。我没觉得有什么异样,从学校大汗淋漓奔到餐桌前就一气点了“铁板牛肉”和“韭黄牛肉”两个菜,因为我喜欢吃牛肉。直到我稀里哗啦把最喜欢的这两碟菜都吃完后,我妈才恬静地说:“爸妈来找你只是跟你说一件事,爸妈决定分开过;你已经长大成人了,希望理解爸妈的决定。” 我感觉自己愣了一下,立刻抬头看看我爸,我爸准是一直盯着我看,所以一见我看他,便立刻点点头,那脸上的神态同样是冷静的,就像我妈说话时的那种语气。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感觉自己讨厌这种语气和神态,我宁愿他们愁眉苦脸地在我面前抱怨不休,甚至摔碗摔碟大骂一场,因为这正好说明了他们之前狠狠地爱过;但是没有,他们很安静,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从小到大家里就这样安静,唯一搅破这安静的就是我自己的声音或者说是我捣鼓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 我“嗯”了一声,刚好感觉饱了,于是站起身,我妈立刻说:“再吃点吧!” 我摇摇头,说:“真饱了。” 我爸说:“随他吧!” 我走出饭店门时天已经黑下来,虽然已天黑,喧闹的大街跟白天差不多,我知道还在饭店里的我爸我妈也会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他们不会因为我的任何耍皮言行而争执抱怨,顶多各自走开各顾各的事情,之后分别把我叫到跟前说一通大道理,即便揍我也是各使各的劲,只是一直以来要是我爸先揍的我,事后他们准通个气,我妈就不会重复揍我一顿,反之亦同。所以这次我照样等着他们分别找我说一通大道理,多少巴望他们改变那个恬静的决定,但同时也很清楚,记忆中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大道理或是大决定似乎从没改变过。 缘因 女人是不是总喜欢在男人们觉得不太适合的时候出现呢?我想许多男人都会这么问、这么说的,她们总以为自己的出现将挽救一个什么局面,而不是令那个局面陷入更尴尬的地步。 米嘉的出现让我烦躁到了极点,不管她是否真有事需要我帮忙,即便她真有事,我多半帮不上,最后总会对自己说,没碰上我之前众多的问题她不也都解决了嘛!何况我的任何问题从不需要她操心,但这次她的问题没有我解决不了,那就是她非要在这个周末见见我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