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师部当兵,经常在师部大院里见到师长。如果在团里当兵,相隔几座大山,几十里山路,当上三年兵,很难见上自己的师长一面。 听我们连队干部讲,师长当了十几年,“文革”时期还曾兼任过师政委呢。在师首长当中,师长的资格最老,十几年间换了四五位师政委,都甘愿当师长的副手,大事小事都要听师长的指挥。一次,我去司令部出公差,听两名老参谋议论师长,说他有军阀作风,挺横,没人敢惹他。包括现任的军长,倒退二十年,还是他当营长时手下的一个小连长,所以军长来到师里,见到师长毕恭毕敬,就像见到了军区领导似的。因为资格老,所以比较横;因为作派横,所以十余年也提拔不上去。几任师政委,都很难适应师长的军阀作风,干不了两三年,就想方设法调走了。 我在部队过第一个建军节的时候,过得并不轻松。师里要组织阅兵式,因此节前一个多月就开始了分列式训练,整天在操场上练站姿、拔正步、走队列、呼口号,累掉了身上的五斤肉。建军节的前一天,所有参加阅兵式的部队在师部大操场集合,师长要提前检查一下部队的准备情况。 整齐的方队按照司政后机关、直属分队、后勤分队的顺序,依次排列在师部唯一的一条柏油路上。师长站在师首长办公楼通向大礼堂的一座小桥上,正好在与柏油路的交叉口。因为是排练,所以由一位副参谋长代替阅兵总指挥。副参谋长整队,部队肃立,他从长长的队列前跑过去,跑到小桥处,立正,敬礼,向师长报告,请师长检阅部队。 或许是他身体太胖,或许是跑的路太长了,或许是见到师长心里害怕吧,他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报告词变得断断续续,遭到了师长的严词训斥。 当着几千名官兵的面,挨了师长的一顿骂,副参谋长很没面子,灰溜溜地跑回到自己的指挥位置,抖擞精神,重新整理队伍,整理自己的军容风纪,再一次跑去向师长报告,仍旧是挨了一顿批,就像一位老连长训斥一名调皮捣蛋的新兵。原路跑回来,如此练习了四五次,师长仍是不满意。那一天,可怜的副参谋长真是倒霉了。 第二天的阅兵式搞得非常成功,给我留下了壮观的记忆。走在阅兵队伍中,挺胸抬头,正步前进,器宇轩昂,热血沸腾,只有这时,才能体会到作为一名军人的自豪与光荣。 当然了,担任阅兵总指挥的,是新上任的参谋长,而不是昨天的那位倒霉的副职。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师领导乘坐的汽车,无非就是212型的吉普车。到了八十年代初,师里买了一辆日本丰田面包。军车都是绿色的,唯有那辆面包车是蓝色的,显得非常耀眼。师领导们外出,都争着要用面包车。那时副职干部八九个,管理科很难安排师领导们的车辆。但如果师长要出门,其他人,包括师政委,谁也别想坐面包车,乖乖地坐上吉普车。 现在的师首长,每人都有自己的专车,都已换上了奥迪、尼桑或是奔驰,参加部队的军事行动则坐上三菱越野车,那小轿车也供给师首长的家属与子女使用,接送上下班与上下学。吉普车只是用于军事训练与演习,平时外出办事,即使是连长级别的干部,坐着吉普车上街,会觉得有失身份。 我们连队里有一位北京兵,他曾给一位师领导当过短期的公务员,因为领导对他的服务不太满意,不到一个月便将他退回到连队。听他说,师卫生所里的那位跟我是同乡的女军医,从前是政治部文艺宣传队的女兵,京剧唱得好,常常被师长叫到办公室里,为他清唱。后来提了干,当上了一名军医。师长做媒,嫁给了后勤部军械科的一名助理员,据说这位助理员从前是师长的警卫员。那时,师长有权直接提拔排长,师首长的公务员,只要干得好,都能提干。先是在警卫连当排长,再干上几年,就可以在司政后机关谋得一个很好的位置。 换了四五任师政委,师长也该动一动了。那一年的冬天好像比往年来得早,刚过了国庆节,天气就特别凉了。元旦之前,师部来了一位新师长,跟老师长是江苏同乡,据说是老师长向军长要来的。很有可能。谁都知道现任军长曾当过老师长的下属,老领导的意见是不便反驳的。 老师长就要走了,师首长们以及司政后机关干部们都松了一口气,换了新师长,以后或许可以少挨骂了吧? 老师长并非退休,而是接到了一纸调令,调往南京解放军高级步校,当顾问。 我同连队十几名战友出公差,到师招待所与师首长办公楼,为老师长装东西。他的东西也真多,我们整整干了一天,装满整整四辆卡车,其中一辆车上,装了满满一车的鲜花,花盆用稻草细致地缠绕起来,又用透明塑料布包起花枝,以防运送途中碰撞与冻伤。 老师长走了,走得无声无息,师部的人们很快就把他忘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