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了，他第一次，再次走入这个家。

以前，她不让他进。女儿也听妈妈的话，对他说：“爸，你别惹我妈吧。”

每年年节，他单位分的福利，他都给她电话，让她去取。

头一年，她不要，她要了也不爱做；他就送到她妈妈家。后来，她没钱了，也有点安心做饭了，就要了。

几次他想借机进这个家，但她收了钱物，就是不让她进。他怆然，但也无可奈何。

她没有工作。为了孩子。现在想想，并不是为了孩子，是因为他啊，因为他从不管孩子，是冷是饿，是死是活。

终因她给他的自由过了火，他出轨，解救一个小他近二十岁的小姐从良，义无反顾地丢弃了这娘俩。

她没有工作，他们离婚时她已人过中年，孩子却又小，她因年龄大找不到工作，也因孩子尚小学习又紧，更不能找工作。

离婚时的义无反顾，没有了。他开始惦念这娘俩是死是活。

孩子每晚给他一个电话报平安。他尽量让这娘俩吃饱。当然，这都得背着那小姐。

小姐太泼辣，敢爱敢恨。自己放火，不许他点灯。他派人打探小姐的行踪，又如何？他痛苦并享受着这份激情。

孩子要高考了，他来，商议一系列的高考事宜。

女儿开了门，他一步步走入，走入院子，走入屋里。她没拦。她正收拾着才领回来的中秋福利。

女儿忙给他拿拖鞋。拿妈妈才炸好的大虾。

这大虾，是他单位分的，在饭店，十个能卖四十元。“炸得挺好啊。”他由衷赞叹。

刚结婚时，她不会做饭。许多年来，他不太在家，她也没心思做饭，厨艺总也上不去。现在，女儿有时一天三餐都要在家吃饭，她的厨艺已大增。

这不足四十平的小屋，他熟悉又陌生。

熟悉，这曾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小天地；陌生，她重新装修了。白灰墙刮了大白，不见了黑斑，不见了裂缝。向南延伸了两米。铺了地砖，买了餐桌，沙发，电视，还有钢琴。间隔了卫生间。

他早听说她收拾房子了，只是没见，给她的钱也总不够花。今天见了，原先的破房子，新了。

原先，他嫌房子太破，工资上涨后，他要买新房。她说，要买，就买大点的，给你妈和我妈分别留个房间，老人来了有自己的房间，能住得随意一些，久一些。

他说只能买个七八十平的。还得先卖了这个破房子。

她不敢卖这破房子，因为他太好赌，每月的工资不够花，还欠债，总惦记着卖房子还债。她说，要卖，先买了房子再卖；要没钱，就贷款或先不买，咱这平房有大院，能晒被。

其实，他那时，就和小姐在一起租房子了。他矛盾——小姐要房子，他不给她先买个怕舆论谴责。和她达不妥，他也就不给她买了，恶狠狠地说：“你就在这破房子住吧，晒被！”

他常以加班或出差为由和小姐住一起。

小姐真香啊！那化妆品，那香水。比起那黄脸婆香多了！一进那破家，一屋臭，还晒被？！人老了，怎么晒都白费！

自结婚后，她再没有化过妆，喷过香水。一来因为他总说没钱，二来公婆和他气管都不好，一家子过敏体质。

但她干净，总清扫卫生，清洗衣物。晒被，只要天好，几乎一天一晒。

他爱打麻将，她从不打。她觉得家务太多，没时间。可离婚后，她竟觉得家务明显减轻，就说这被，一个月都不用晒了。

他嗅嗅鼻子，问女儿：“你妈喷香水了？”

“没啊，”女儿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从不喷香水。”

“那怎这么香？”他似问，又自问。

一进屋，他就闻得这明显是闺房的味道。是他和小姐的住房里所没有的味道。他常怪小姐不懂得打扫卫生，但小姐骂他“臭男人”，说屋里的臭味都是他散发的。是吗？

他一直在看电视，女儿陪他，但很生。

她一直在忙，家务活对她来说，轻车熟路。她的身影，并不苍老，却有几分神韵。她拉开冰箱放东西，他笑道：“存货不少。”她被逗笑：“你怎不说冰箱太小？”

是的，冰箱是最小号的。

是的，她笑了。她笑得好可爱。一如他们相识相恋时，但相亲相爱十五载她却一天比一天难见笑容！刚遇小姐时，小姐多爱笑啊，比她的苦瓜脸强多了，那时他厌恶地说：“不是小姐年轻，是她快乐！”她苦着老脸哭道：“你若能给我那么多幸福，我也快乐！”是，他承认，他很少回家！回家也是她催！

如今，小姐也天天苦着脸，对他不满意。不让他和这娘俩联系，——这个真不是像当初那样义无反顾就可丢弃的，真的不是法律得判就可轻松的！心底有秤啊！

当初离婚时，他怕她闹，闹得他丢了官丢了职就完了。他要复婚。她问：“你可以和小姐分吗？”

他不能。

他的一些亲朋舍不得她，劝她是好是歹还做一家人罢。她倔强：“他有胆量分，我才有胆量复。”

小姐懒惰，风流，好斗，撒泼，只是偶尔给他一些甜言蜜语，他知道，他并未感到幸福，但他却还是对小姐痴迷。

她也并未闹他。他依然整天沉重。

他离开这间小屋，一切，宛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