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菅是看水房的老头，原本是乡下小学老师，退休后不知道托了谁，到一中又谋了个差事。他一直住在水房边的小屋里，每天在水房边上转悠——在水龙头提水，往锅炉里倒水；用小推车推煤，铲煤；戴上老花镜，嘴里念念有词，趴在锅炉上看气压表。

一天的水烧完，他便坐在水房门口的一张单人桌前看报纸。有一阵子，他看一本快翻烂了的三国，有学生过来打水，他头也不抬，“噔噔噔”，敲敲桌子，示意学生交水票。老菅掀起桌面，把水票放进桌洞里。有学生想偷偷混进水房。老菅从眼镜缝里看见，忽地站起身来，把书塞进桌洞，拿一把小锁锁住桌子，走过去揪混进茶房学生的耳朵。

“你怎么能偷水喝……哎？又是你这个小胖子……”

学生自认倒霉，掏出零钱来塞给他。老菅脸一红，“学校不让收现金……”偷偷塞进口袋。坐下瞥眼看见学生看他，又咳嗽一声，猛的一下拽开小锁，掀开桌面，把钱塞进桌洞里，拿出那本破破烂烂的三国，“看看……看看——书都烂了——再找一本书给我。”

学生们都怕老菅。他什么事都管，检查学生宿舍卫生合不合格，摘荷花池里的莲蓬，送办公楼里的报纸。后来校长还让他还抓偷偷溜出校门的学生，抓住一个要交五十块钱保证金。他还在自己住的小屋里卖零食，比外面的贵。他也收废品，学生们毕业时的书本都卖给了他。他把油印的跟油印的装在一起，草纸跟草纸装在一起，都用麻袋装好了堆在小屋里一摞一摞的报纸旁边。学生们都骂他，给他起浑名，说菅胖子这个死老头，活该生了个菅瘸子。

菅瘸子经常带着小屋里卖的零食来看菅胖子。每次两人吃完饭后，就一起把小屋里的报纸和书本抬上三轮车，拉出学校卖掉。两人忙活一下午，菅胖子满头大汗一个人回来了，戴上老花镜，看看锅炉上的气压表，添些煤，依旧坐在查房门口的桌子前，学生来打水，他便喊一声：“水票。”阴阳怪气的，教人心烦。

后来发生的事真是大快人心！

学校来了新校长，知道菅胖子偷偷在水房收钱，当着学生们的面，狠狠得批评了他。菅胖子耷拉着脑袋，样子跟被他抓住卫生不合格、偷偷溜出校门的学生一样。

新校长也不让菅胖子检查宿舍了，小屋里的零食也不让他卖了，菅瘸子也不经常来了，荷花池里的莲蓬青了又黄。菅胖子似乎也瘦了。学生们都说，这死胖子，没油水吃了吧！

再后来，茶房门口就换人了。菅胖子走了。走的时候瘦地跟荷花池里枯萎的莲蓬一样。菅瘸子来把他走的。

再后来，有人来打听过老菅，说是想采访采访一位多年来资助山区孩子上学的老师，“怎么没有音信了？”退休的老校长专门来接待了记者，都上报纸了。老菅的儿子也在，对了，原来他不是老菅的儿子。他说老菅死了。

再后来，就不知道了。学校里的学生走了一批又一批，像荷花池里的莲蓬似的，青了又黄，黄了又青。

再后来，这个城里很多人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