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好不容易有一节空堂,是上午第四节,蓝老师想早点回去,可是第三节下课蓝布纶老师上厕所时发现校长前的通知牌有一则通知:第四节课召开全体教师会。 妈的,一天到晚都在开会,开你妈个头。蓝老师越想越气,领导似乎一天不开会,喉咙就有点儿痒,像女人例假过后的两个星期排卵期时那种想男人的痒。也难怪,现在的领导一天不批评两个人,似乎自己的权利受到侵犯。 开会还是那老一套,蓝老师的耳朵都听起茧子了,不想再听了,想请假,但请假可以,一节课扣五十元,五十元对于目前社会是个小数字,小的不再小了,不够叫两个菜的一顿饭钱。以前,自己刚参加工作时,工资才十几元,一分钱还能买两盒火柴。而现在见不到黄色的一分钱,听说一分钱成了古董。教了几十年的书,当了一辈的臭老九,工资还只有一千多元。而且社会还给老师起了个不雅的歇后语;老师涨工资——空调。你说气人不气人,你不尊师重教得了,还把老师当作贬低的对象,还空调呢?我连电扇都用不起,空调个屁!会还是要参加的,不管你领导放什么屁,响屁还闷屁,臭还是不臭,我自个儿全当没听见。 他摇着把巴蕉扇,穿着蓝绦纶布有着四个兜儿的中山服,他认为是中国人就应该穿中山装,这服装穿在身上,实在得体,什么西装洋装的,只有二颗一颗纽扣,整个胸脯都裸露出来了不成体统。因此他一年四季就穿着他那中山装,不知是一套还是两套?反正同事们没看见换过。 首先是政教主任讲学生安全,大体意思就是老师是学生的公仆,一切为了学生,为了学生的一切,为了给学生创造一个安全的学习环境,晚上教师要校外巡逻,还要陪宿……接着是教务主任总务主任管教学的副校长管后勤的副校长,最后才是大哥大一把手,一个鸟大的学校,二三十个教职工,光校委会成员就有十一人,可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本次会议有三件重要的事情,一是本年度的住房公积金和医疗保险要缴纳,缴纳金额是……”校长顿了顿,朝会计望了望,会计会意,按计算的数字公布了一遍,人平三千元。我的妈呀,相当两个月的工资又没有了,这个月又得勒紧裤带了。 “这么多钱,还怎么活呢?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不知谁呶哝了一句。 校长狠狠朝说话的地方瞪了一眼。没有人敢说话了,二三十个教职工,校委会成员一个人盯一个眼睛还是够用的。 都什么年代了,还限制言论自由,蓝老师心里这样想但嘴上还是不敢说,因为去年有一个年青的老师因为和校长顶了一句嘴,开学的时候这个老师被发配到本镇最差的一个复式教学点,因为校长的理由很简单,有他在自己没法开展工作,要么他走要么我走,胳膊能扭过大腿吗? “第二件事是不许体罚或变相体罚学生,昨天市教育局长电视会议想必有些老师也看到了,局长对全市人民郑重承诺:谁打学生一巴掌,这个老师就下岗。这是盏红灯,任何人都不许闯!”校长的声音很大。 “那上课让学生站起来回答问题,算不算变相体罚学生?”一个老师又提出了凝问。 在上学期,本校的唐老师是经验丰富年轻力强的一线老师,上课很负责任,提问时叫了一个学生站起来回答,由于讲得尽兴,忘了叫这个学生坐下,过后这个学生的家长把唐老师告到了教育局,说老师变相体罚学生,唐老师百口莫辩,那段时期全县正在办人民满意教育迎接上级检查。最后教育局的结论是:家长的诉状成立。唐老师被降一级工资处分,由于没造成危害,唐老师要在正式场合向家长赔礼道歉。为此上课的时候老师尽量避免向学生提问,就是有问题也让学生坐着回答。 “那就让学生坐着回答。”校长回答道。 真是本木倒置了,蓝老师很清楚自己读私塾时,那位老先生的那把戒尺整天像门神一样守护他们,只要一违反纪律,屁股定有三条红赤赤的杠子,回到家里,阿爹阿娘看到了,还连声说打得好打得好,谁叫你在学校不听话不认真学习。记得有一次自己挨了戒尺,阿爹阿娘还把家里仅有的五斤红署口粮给老师拿去了,如果我再不听话叫老师往死里打。现在倒好了,学生像是金菩萨似的被供起来了。 就像是:分!分!分!学生的命根!现在变成了老师的命根! “那老师能坐着讲课吗?”又有一位老师问到。 “老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坐着讲课有损教师形象,是绝对不充许的。”管教学的副校长冠冕堂皇地说。 “那个老师要是坐着上课,一人次扣五分罚款二十元。”校长补充道。 蓝布纶老师摇着他的巴蕉扇,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中山装,但他舍不得解一颗扣子。至于校长和老师们的一问一答,似乎对他已经麻木,他在揣摸到底是请假还是坐着上课哪一个划算,因为最近他的腰痛病又犯了。 “那有病怎么办?”那个老师打破沙锅问到底。 “你烦不烦呀?有病请假,按请假规定核算。”副校长不耐烦地说。 “下面第三件事是我们这次会议的核心工作,也是这学期的重点工作,昨天接到通知,本学期五月份将迎接上级领导普九复查工作。”校长说。 “普九不是已经验收过关了吗?怎么又来了?”一个老师又产生了疑问。 “难道你没有长耳朵,我刚说的是普九复查检查。”校长显然不高兴地说。 “那是省级的还是国家级的?”又有老师问道。 “你管省级的还是国家级,你只要把人头给我凑齐就行了!”校长吼道。 “因此这个星期六星期天不放,各班老师在班主任的带领下走访,回收学生!”校长补充说。 “那有没有加班费呀?”那个老师似乎跟校长来了劲似的。 “普九是义务教育,当然一切都义务的。”一个老师戏落着刚才的那位教师。 “散会!”校长把手一挥,他当然知道上面的戏落是说给他听的。 二 今天天气真不错,一路蓝天白云,我们要去的地方是鄂西北与陕西边陲重镇接壤的大山沟里,走在逶迤的山路上,眼前又浮现出八年的一幕幕。 也是这个季节,三伏天已经过去,但还有二十四秋老虎,太阳在头顶上火辣辣地晒着,热得人头上直冒汗,那一年家里穷,父亲身体不好,有风湿病,每逢阴雨天,都躺在床上痛得直叫唤,母亲常年痪哮喘病,还加上两个年幼的弟弟,一直在全年级占第一的我只好面临着失学,含着眼泪呆在家里帮助父母做农活。 蓝老师就穿着他身上的蓝色绦纶中山装来到了我家,看到我家里的贫困情况,二话没说就帮我带了一床被子到了学校,就这样我又重新回到了校园,继续进行着我渴望已久的求学生涯,在蓝老师的鼓励和无私帮助下,我考上了市重点高中,接着我又考上大学,当我在填志愿踌躇时,我一想到蓝老师那一身蓝时,我毅然选择师范院校。 今天,我也终于成了一名人民教师,在蓝老师的影响下,我的服装也酷爱蓝色,蓝裙子蓝补袜子蓝运动服,我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也许是报恩,也许是爱屋及乌吧。 “小泉,休息一会儿吧。”蓝老师的话又让我从记忆里回到了现实。 “好的,我紧挨着蓝老师坐下。”我姓石,叫石泉,像青石上的泉一样美丽清纯,当毕业时我又毫不犹豫地回到了我的母校,鄂西北的大山里。一缕风吹过,我发现蓝老师头上有几缕白发。我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和蓝老师代一个班的课,他是班主任,代数学,我带语文。我们同坐在一个办公室,同一个办公桌面对面摆着,每天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当我第一次问到他的工资情况时,蓝老师却不语,努力回避这个问题。后来听其它同事们说,他们的工资水平很低,教了二十多年书的蓝老师每月也只有一千元的工资,中国的教育也许就是这些拿着微薄薪水无私奉献的弱势群体支撑着。 我是省厅招聘的支教教师,本着省招县聘的原则,我们的年薪三万五,月平将近三千元,比一个教了几十年将近退休的中学高级教师的工资还要高,我应该是幸运的,比起蓝老师的工资,我是他的两倍。有时我也想不通,中国的分配制度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坐在同一个办公室干着同一份工作,而且像蓝老师一样,这些有着丰富的教学经验的教师每天干的工作量是我的两倍,我只是一个刚踏出校门没有经验的青年教师,却拿着不合乎情理的薪金。有时我也扪心自问:是我拿多吗?与社会其它工作相比,我的工资又是低的可怜。为什么有这样的差别?这些一线教师几十年如一日,难道他们真的就不食人间烟火吗?有时我也感到自愧。也许真的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当然这里面指的是另一层意思。 自那以后,我就很少在蓝老师面前提到工资的问题。 想过这些,我又情不自禁地向蓝老师望了望,说句真心话,我从没正眼看过他,以前他是我的先生,心里一直暗恋他,却怀着恐惧感,那是恋师情结。现在他是我的同事,我还是从没正眼瞧过他,因为在他心里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给我的只是父亲般的爱。今天我终于鼓足勇气,从侧面看了他一眼,那一张平静轮廓分明的脸上,写着人间无数的沧桑,那几缕白发拴解着人间的真爱。 “走吧,前面有一段路很难走。”蓝老师说,为了赶路,我们没有走盘山像蛇或像肠子般的村村通公路,我们抄的是近路。 前面有一段路像刀峰般笔直笔直的,我没有恐高症,但有几年没走山路了,望着那路,我就会头晕目眩。 “我背你走吧。”蓝老师温和地说。 我爬上蓝老师的背,那背很温暖,记得蓝老师到我家找我上学时也走过这段路,他一只手拎着被子,另一个手背着我,走得那么结实稳健。如今还是那样矫健,只不过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我的心头。 翻过这道梁,又过了一个山头,很快我们就达到目的地了,一个名叫金花的小女孩子家。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这是一栋两层楼房,白色的瓷砖在阳光中耀眼,窗户都是铝合金,配上了粉红色的窗帘。看上去像一栋别墅。 当我们走近楼房时,从屋里走出一个中年男子,穿着夹克衫,嘴里叨着满天星的黄鹤楼香烟,见了我们好像没看见似的。当我们走进屋里时,这男子也跟着走了进来。 “怎么不换鞋,太不讲卫生了。”那男子不高兴地说。 “我们是金花同学的老师,来找金花同学上学的。”蓝老师也不管他高兴不高兴,开门见山地说。 “我们金花不读了,上学能挣几个钱?”那男子加重了语气说。 “按照义务教育法,金花同学必须上学。”蓝老师搬出了法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