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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月

时间:2014-12-26 08:49来源:中国作家网 作者:郭先成 点击:
远方的山峦一座连着一座,黑黝黝的,那里面是一棵连着一颗的油茶树。 山下的稻田往西一直铺到我的脚下。头上是一棵老柳树 ,树上缠着快要枯萎的丝瓜的藤蔓。记得小时候和哥哥们到隔壁生产队里看电视。有一段时间放的是《八仙过海》,每天晚上看完那些神仙精

远方的山峦一座连着一座,黑黝黝的,那里面是一棵连着一颗的油茶树。

山下的稻田往西一直铺到我的脚下。头上是一棵老柳树 ,树上缠着快要枯萎的丝瓜的藤蔓。记得小时候和哥哥们到隔壁生产队里看电视。有一段时间放的是《八仙过海》,每天晚上看完那些神仙精怪心里就虚。而到了这棵老柳树边,哥哥们就回自己的家了。我就从这里开始疯跑,看着自家低矮的屋檐下的浑浊的灯光,好像电视里的精怪就从那团漆黑的藤蔓中向我袭来 。

老柳树长在 一个宽阔的池塘边上。月亮的影子倒映在塘面,随着微风扭曲成一张难看的脸,晃白晃白的漾在水里。高高的天上,群星闪烁,天地之间是无极的黑。村子里一片寂静,偶尔的一点两点的光,该是怕黑的女人留着的小夜灯。只有池塘的坡上亮着一盏孤独的昏灯。伴随它的是道士悠扬的哼唱声。

天亮了,太阳从东方放射出柔弱的光。那光仿佛没有力气穿透晨间的雾,便和雾缠绕在一起。一塘的残荷杂乱的铺在水面,河边的老柳树上一条枯了的丝瓜在晨风中摇晃。坡上闹了一晚,此时也非常安静。

张婶沿着塘的东堤向自家的菜园子走去。一手提个菜篮子,一手揉着惺忪的眼,胖胖的身子扭捏着向前。她看到远处的池塘边隐隐约约的一片白。她想难道昨晚上死鱼了吗?这段时间塘里常死鱼,也有人捡着去吃。想了想,张婶不急着去弄菜了。放下篮子,向那一团白走去。越来越清楚了,不是鱼,好像是一件白衣。哪个会扔一件白衣在这里?

张婶心里发毛,停住了。一想,是不是九爷家信迷信。九爷的病很多年了,药吃了不少,迷信也信了不少。去年,病特别厉害,棺材都摆在堂屋里了,就等他咽气。家里也有很多怪事,就说一件吧。他家的床上枕头下面,米缸里,沙发上处处都是筷子大小的蛇。那蛇一段白,一段青。但就是不咬人。刚开始,家里人打死两条。九爷就说,不要打,要用青线缠着蛇的身子,然后一条条送出去。家里人就照着办,结果蛇渐渐少了,九爷的病也渐渐好了些。居然又能下地走路了。村里人不明白,远远近近地跑来问他。他就经常眉飞色舞的说,那些蛇就是我家的祖宗变来保护我的,怎么打得呢?干瘦的九爷常拄着那根茶木的棍子得意的说着,干枯的下巴像那风里的丝瓜不自主的左右摇摆。

这样一想,张婶的胆子大了。往前走去。看得更清楚了,那是件衣,鼓起几个大白泡泡。“哎呦!——”她被吓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快来人啦,淹死人了!”村里的人慢慢地聚拢来了。胆子大的在捞人,救人。胆子小的妇女们都远远的站着。

“唉——呀——这是月儿呀——”接着悲痛的哭声随着晨雾的消散瞬间弥散。

月儿叫左栖月。今年才十八岁。 九爷的孙女。九爷的儿子死得早。月儿出生的第二年她爸就离开人世了。她妈不久改嫁,也很少回家。月儿很小的时候,常坐在塘边的老柳树下,看着这一池水,望着高高的天,想她的父亲母亲。九爷有时也拿一根钓竿,坐着陪孙女儿。

九爷不陪的时候,右诗塔就陪在她身边。右诗塔的父母常年在外打工,也是爷爷奶奶带着,很憨厚的一个男孩子。这俩孩子不但姓氏巧合,而且同年同月同日生。塔子和月儿都很奇怪,都不喜欢和其他人玩。两个在一起,不说话,一坐也是半天。就连塔子拿着别人给的东西送给月儿,她也不要,还生塔子的气。一气就好几天不理不睬。但塔子自己的东西送给她,她就放在自己的房间里,连九爷都不许动。小时候就这样,村里人就开玩笑说,这俩孩子挺有缘的。九爷就骂,大家就笑着走开了。但是,九爷还真是很喜欢塔子的。没事的时候,泡一壶茶,提把二胡,就在老柳树下拉开了。俩孩子添添茶,安安静静的听,仿佛听懂了一些这山野里的故事。九爷有时和老伴说,要是这俩孩子就这样在一起,一直到我们这年纪,一辈子不用读书也是人间的神仙眷属。老伴也骂他,他就笑呵呵不说了。

有那么一天,俩孩子六岁的生日。月儿晚上又坐在老柳树下。农历八月十五的月亮圆圆的亮亮的挂在天上。院子里飘出来桂花的甜香。朦胧的月色和着池塘的水气,她仿佛看到她父亲从月亮上下来了,轻飘飘的,穿着走时的衣裳,脚下是一片祥和的云朵。飘下来后,立在池塘的水面上,对着月儿笑。塔子也说看到了,就说:“月儿,快看,你爸爸来看你了!”月儿没有出声,呆呆的望着水面,脸上淌着两行晶莹的泪。塔子停住了。天地一片洁白,塔子感到面前一身素白的月儿就是电视里的仙女。一会儿,月儿低下了头,泪却流得更猛。她说:“爸爸走了,陪嫦娥阿姨去了”塔子挽起衣袖,想揩干月儿的泪。月儿别开脸说:“不揩。今天帮我揩了,明天谁替我揩”塔子说:“只要你流泪,我就站在你身边揩”月儿就笑了。一会又说:“就你不好,就想着我哭”。塔子不知所措。月儿又笑了,说:“长大了,陪我到月亮上找我爸爸去,我要和爸爸在一起”。塔子憨憨的一笑,说:“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不久,俩孩子上学了。照样的不和其他孩子在一起。早晨迎着朝阳,沿着田间山间的小路,俩人一起来,一起去。憨憨的塔子背着俩书包,一个是自己书包的带子,搭在右肩上;一个是月儿的 ,书包带子搭在左肩上。胸前就打了一把大大的叉。路边的人就开玩笑:“你这伢子就莫读书了,你看你胸前那把叉,就知道读不好书。”但塔子不理不睬。有狗子叫,他就叫月儿先走,然后他拿块石头,挺起嫩嫩的胸脯,大声和狗对骂。骂一会,就轻言细语地和狗打商量。奇怪了,那狗就真不叫了。这时,月儿就跑过来对着狗做鬼脸。在学校里,俩人也在一个班。月儿的班长,塔子是卫生委员。每到下课,塔子就到月儿那里收垃圾。

慢慢地,俩孩子长大了。月儿像他爸一样高,像她妈一样白。 那双眼睛像山茶树间的小溪的水,清清透透的。还是爱穿一身洁白的衣裙。还是爱到柳树下 ,夏日的傍晚,夕阳西下,捧一本书,立在树下,还是那一身的白裙。在夕阳里,衣袂飘飘,宛如天外的仙子。 但是,塔子没有陪在她的身边。年纪渐大,俩孩子慢慢懂得大人的话。塔子在自家的屋檐下,也拿着本一样的书,徘徊注视着山坡下柳树旁的她。她轻轻吟道: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然后,她往山坡上望去,塔子憨憨地伫立在夕阳里,吟道: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然后,彼此的脸上一热,都挪开了那道如火的光。

后来,中考了,月儿考了个全县第一的好成绩。

可塔子没有考上县里的重点高中。塔子他爸想把他带到广东去打工,塔子说要打工也只在县城里。他爸说县城工资太低,再说一家人也没在一起。塔子说,一家人本来就不在一起。奶奶爷爷说,反正是打工,让孩子在县城里,还能照看他两老。他爸就找熟人,在城里让他学修车。九爷不在了,月儿她奶奶身体也不行,农村里的事,塔子和他爷爷奶奶就尽量帮着。村里的话就又说开了。无非是塔子他家就是想着月儿了。月儿这么好的女孩子和塔子今后肯定走不到一起。月儿也知道村里的话。但是,和塔子更近了。村里又说,这个月儿太精了,就像她妈,现在缠着塔子,无非就是看上他家的钱去读书。今后还是要踢掉塔子的,塔子这孩子太憨了。

塔子在城东一家私营汽车修理厂。那厂三个门面,从门面上延伸出来,用彩条布拖着有三米远左右。下面是几根杉木柱子撑着。每天,塔子就穿着黑油油的脏衣服趴在车底下工作。每个周末的晚上,就和月儿到城中心的步行街卖些精致的小玩具。小玩具就是塔子背着拿着,月儿就大声的吆喝。换来的钱,塔子只留一小部分。其余的都给了月儿。月儿不愿意拿,可又没有办法,自己实在没有其他办法找钱来读书了。

每到卖完了东西,俩人就去江边。江水辽阔,晚上是看不到对岸的。也没有古柳树的陪伴。

但天上的月亮依旧照着这条古江。一江浑浊的河水向西流去,流向远方。背后世界灯火通明,这是个现代化的不夜城。这城里有城里人没有夜晚的享乐。然而,这个城市不属于这俩孩子。塔子想给月儿买根火辣辣的牛肉串 ,月儿都不舍得。月儿坐在江边,任江风吹散了长发,任洗发水的清香在江边的夜色里散开。脚下是起伏的波光。“我又看到我爸爸了”月儿喃喃低语。“是的,他还是立在江面上。” 塔子接着轻轻地说。月儿说:“他看着我们俩。”塔子说:“是的”。

塔子从不到月儿学校里去。高二分科后,月儿选了文科,每次考试成绩都是第一。并且超第二名都是几十分。学校和老师都已将她确定为重点中的重点。把她作为学校考清华北大的储备学生。然而,月儿经常收到署名或者不署名的求爱信。她有点烦,总是每到周末就带着这些没有看一眼的信找塔子,然后和塔子一起把信烧掉,任纸灰飘落在江里。

一天,午休的时候,班主任许老师找到她。说有学生反映她周末常和一个男孩子在一起。月儿主动的说出了她和塔子的事。许老师表情很复杂。对着一身白裙的月儿望了望,说:“希望你能正确处理这件事”。琴儿说:“我们青梅竹马”。许老师涨红了脸。难过的低下了头。月儿问老师:“这有什么不好吗?”许老师冷冷地说:“你真是天真!你好自为之!” 然后,许老师走了,月儿愣了一会,委屈地走了。

时间在流逝,像城边那条江里的河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默默流淌。从来没有人问它为什么一直往西流?它从何时流起?它流向了何方?它该不该出现在这片土地?它这样的流淌是对还是错?它又会在何时干涸?仿佛,大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无知无觉的流淌?生命和无生命的一切都是如此静默在天地之间!那浩瀚的宇宙,从不言语,从不安排!

高三了,放榜了!我们可爱的月儿以全省文科状元的成绩考上了北大!在毕业晚会上,像天上星星们捧着的月亮,月儿光芒四射!但是月儿很厌烦。

过了一会儿 ,她偷偷地从校长身边起身,从后门溜走了。她要找她的塔子。她要和塔子享受这成功的喜悦。她也知道,她的成功也是塔子的成功!她来到塔子的汽修厂。她不止一次的来过,但每次她都既有喜悦又有愧疚。今天,她满是自豪!她倚着杉木柱子在找。但是没有看到。只有两张大货车在棚子底下。她喊了一声,才从昏黄的灯光下看清楚。塔子从一辆货车下歪出半个身子。右手拿着扳手。油黑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两排洁白的牙像天上的星星在闪烁。她拽着他的手,把他从车底下拖出来。用自己的衣袖揩拭着他的脸。然后,就在车子旁边向她心爱的人报喜!塔子高兴极了,用一双油油的手,抱起了她!她伸开双臂,尽情的享受!然后俩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棚外吹来凉凉的风,夹杂着土腥气和汽油味。塔子说,他明天就请假和她回家。他还计划去北京打工。他说,现在他的技术很好,师父有时做不了的事都要叫他!那份自豪,多么骄傲!源于一个劳动者的自豪与骄傲!他说,将来,你在大学教书;我在大学边上开个汽修厂,一直一直陪着你慢慢变老!然后还陪着你到天上找你爸爸!

忽然,棚外的天边,一颗流星划过。他们默默地在心里说着相同的祝愿!

第二天,月儿忙完了同学间的应酬。回到寝室清理了东西,就等着塔子来接她。她说,一定要让塔子来看看她的学校。也要让她的同学室友看看她的塔子。家里已经打电话回去了,好酒好菜的摆着。两家三个老人,喜得合不拢嘴。队里的人有的等在了车路边,要看看自己村里出去的大学生!北大啊,整个乡里还没出过一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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