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天气晴朗,碧蓝的天空上渲染着大片的云层,一笔一笔,或浓或淡,像一幅巨型水墨画。我望着辽阔的草原,晒着温暖的阳光,感觉又活过来了。今年冬天格外阴沉,接连几天,寒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气温已经够低了,就是下不下来雪,我要闷得发霉了。没想到今天忽然变晴了!我决定带上我的马去活动活动。 带上水壶和干粮,跨上马,一甩马鞭,我们就向着草原深处奔去。我的马也和我一样心情正好,它飞奔的脚步尤其轻快,张弛的肌肉仿佛恢复青春般坚实有力。我们跑过了草原,又一口气翻上了一座山头。它身上微微发了汗,我也浑身热腾腾的。这样刚刚好,我拉住了缰绳。它已经陪伴我二十多年了,对于一匹马来说,25岁算是过了大半辈子了,我不能让它受累。 我下了马,放它自己啃干草,我在暖洋洋的阳光里啃干粮。在悠长又无聊的冬天,我们经常在天气好的时候跑到草原上“撒野”。这已经成了习惯。在草原上长大的,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关不住。 我的午餐吃了一半就被打断了。实际上是一只金雕的出现吸引了我的注意。这是一种迷人的动物,它在空中滑翔、盘旋,伸展的身体线条优美,时而扇动的翅膀显得充满力量而又灵活。明明只是一只鸟,但我每每从它身上看到王者的从容与威严,让人不能轻视。 我知道这里有一半要归功于它庞大的体型和不容忽视的长相。成年金雕体长一米,双翅神展开有两米;它不是一只普通的鸟,而是有半人大的巨鸟。它的眼睛微微凹进去,在眼睑的地方形成一道褶,眼瞳黑亮如豆,显得格外深邃严峻。嘴弯如钩,深褐色,像是生铁铸成的,看到的人绝不会怀疑它的锋利程度。总之,这是一张锐利的脸。而且它在捕猎的时候,都是从空中俯视着大地,从下面看来会产生很强的压迫感。 它在天上盘旋了两圈,忽然翅膀一拢,笔直地俯冲下来。像是有人在半空中用力向地面掷出的一支矛,眨眼功夫它就消失在我的视野里——被另一座山头遮住了。绝不是我夸张,要知道,金雕俯冲下来的速度高达每小时300公里,相当于城市里动车的运行速度。我跳起来,扔了干粮,尽量迅捷地攀上另一座山头。幸亏这里矮山相连,那个山头并没有高出多少。我自以为反应快、身手敏捷,可惜还是慢了一些,等我探出头去的时候,金雕已经结束了它的捕猎行动,在享用它的美餐了。 它捉到了一只可怜的野兔。此刻它一只爪子抓在兔子的头上,一只爪子紧紧攥着兔子的脖子,它的脖子已经血肉模糊了,很可能是被扭断了,或者抓破了喉咙。金雕就是这样,具有强大的杀伤力,往往令猎物一招毙命。它能将爪子同时刺进猎物的要害部位,撕裂皮肉,扯破血管,甚至扭断猎物的脖子。而它巨大的翅膀也是有力武器,有时一翅膀扇过去,就可以将猎物扇得晕头转向,大大降低反抗能力。所以很少有猎物能逃脱它的追捕。我不只一次看过金雕捕猎,从它俯冲向猎物到捕获猎物,整个过程勇猛迅捷,透露出一种充满速度、力量与果敢的美。 金雕用它尖利的嘴撕开了兔子的肚皮,啄食它的内脏。这也是它的一个喜好,捉到猎物先吃内脏。不过,这时出现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一只狐狸出现在附近。起初它只是远远地徘徊,后来竟然伏低了前身,轻手轻脚地从后面靠近金雕。难道它要在一个合适的时机扑上去咬住金雕的脖子?我惊异于这只狐狸的大胆,据我所知,金雕会偶尔猎食狐狸,却没听过狐狸敢猎食金雕!金雕体形庞大,翅膀有力,爪子如铁钳一般。它要是饿得狠了,连狼都可以猎杀。猎一只狐狸是完全不成问题的。 这只狐狸可能很久不曾进食了,它的肚子干瘪瘪的。现在这个季节,原野里的动物基本上都冬眠了,不冬眠的也储备了足够的食物,很少外出。所以食肉动物要花平时几倍的时间找到猎物,运气不好还会闹饥荒。 自然界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为了争夺食物,经常会陷入厮杀。目前的情况鹿死谁手还未可知,要是狐狸英勇凶狠一点,说不定有一线希望。 狐狸离金雕越来越近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可是眼看着狐狸错过了一个个最佳攻击距离,还没有奋起一跃。我的希望一次次落空,终于看出它并不是要攻击金雕,而是要和金雕分食猎物。大多数动物喜欢吃独食,不乐意与别人分享食物。以金雕孤傲的习性,要它与别人分享到手的美食更是不可能。这只狐狸成功的希望渺茫。 确实,它离金雕只有几步远了。如果它不打算发起进攻,这是一个很危险的距离。金雕早就发现了狐狸,却没有停止啄食,反而吃得更快了。它挪动大爪子,不急不慢地把身子转向狐狸,偶尔瞥向狐狸的眼神更加犀利了。它慢慢张开了翅膀,这可能是一个预备或者警告动作。 狐狸还在向前靠近。突然,金雕的爪子猛然抓向狐狸,它的身子几乎直立起来,有力的大翅膀同时拍击着狐狸,这还不算,周围的草屑、碎叶也被搅动起来,一齐打在狐狸身上。面对突如其来的凌厉攻击,狐狸狼狈地打了个滚,勉强躲过一击。可是金雕的大翅膀铁板一样扇在它身上,大大削弱了它的战斗力。金雕伸展着羽翼,直升飞机一样灵活地调动着身子,不让狐狸脱离自己的掌控。相形之下,东躲西闪的狐狸犹如跳入如来佛的五指山,显得瘦弱很多。 等它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刚准备反击,金雕的铁爪却如影随形地抓向它腹部,利爪几乎触及到腹部柔软的皮毛,我感到自己的肚皮抽动了一下,好像看到了开膛破肚的血腥场面。这将是致命一击。狐狸仿佛意识到不妙,它顺势倒在地上,挥动着腿隔开金雕的利爪,同时龇着尖锐的牙齿,予以恫吓。其实这些动作没有实质的威胁力,只是一种带有示弱的威胁。就像一个山一样强壮的大汉与一个瘦弱的人打架,瘦子挨了很多打,眼看肯定是打不过了,只好撸起袖子,强打起底气威胁道:“你再这样别怪我不客气了!”其实他满可以一言不发狠狠还击,这比任何威胁来得更有力。 可能是已经有食物了,金雕收回了攻势,没有穷追猛打。松了一口气的狐狸翻起身来就跑远了。这次太岁头上动土,差点小命不保。金雕则落回到猎物旁,继续享用它的食物。 这精彩的一幕只发生在几秒钟,却足见金雕的骁勇善战。 我少年时候,曾经得到过一只金雕,当时它翅膀受了伤,被大伯捉到送给了我。我对这种动物早有耳闻,它们向来是天空中的王者,很难被驯服。它挑起了我的征服欲,一定要驯服它。我之前已经驯服过一匹马,加上一只金雕我就是草原上的风了。 金雕不容人近身,它黑亮的眼睛紧紧盯着人,还用嘴和利爪攻击我。我带着铁手套,费了很大劲给它包扎好伤口。起先我用细铁链子拴着它,但它一直试图飞起来,想挣脱束缚,半天功夫就把爪子磨得血淋淋的。我不想养一只残废鸟,就把它改关在笼子里,准备饿它几天。在笼子里它也撞来撞去,我以为等它没力气折腾了就会示弱,没想到第二天起床后发现它趴在笼子里,已经奄奄一息了。它脑袋上的毛掉了很多,有几片还粘在笼子的铁杆上。这大大出乎我意料,我用小勺舀了水送到它嘴边,它也不理睬。始终没有睁眼看我一眼,更没有我期望的那种乞求和臣服的眼神。最终它绝食死了。 对它的死,我起初很恼火,认定它是愚蠢的鸟。但随着年岁增长,终于体会到那种宁折不摧的气魄。 我再也没有去驯服一只金雕,而是远远欣赏它的身姿。我的马就是当初我驯服的那一匹,它陪伴了我20年,早已是我的伙伴,与我心意相通,我们驰骋在草原上,打猎游牧,像风一样自由张扬。金雕也是我的朋友,但我对它多了一份敬意。此外我们之间时有竞争,关于力量与速度。 金雕吃饱后飞走了。我们找到一个背风的山坡,在暖暖的阳光下休息。日头开始西斜,我们晒够了阳光,身心畅快。我跨上马背,夹紧马腹,向着回去的路奔驰而去。(岳尚华)注:本文已发表于《地球》杂志2013年4月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