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早晨,彩超室里来了一位很虚弱的白发老人,由一位四十上下的中年男人搀扶着。我看了一下彩超申请单,老人姓韩,上面赫然写着中央型肺Ca晚期,上腹部疼痛一月余。看着他苍白的面容,痛苦的表情,我很是同情。躺到检查床上后,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帮他掀起衣服,我也尽量动作轻柔地用探头给他做了细致的检查。声像图让我倒吸一口凉气,老人的肝脏里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牛眼”(肝脏转移癌特有的声像图表现),就连门静脉内也充满了低回声团块(癌栓)。癌细胞已经转移到肝脏,预示着老人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状态了。打好报告单后,我怜悯地看了看他,不想正与他的目光对视。老人突然开口道;“医师,我求你一件事儿,你能不能给我问问,县里有没有遗体捐献的地方?我知道我的病,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想捐献我的器官,我经常看报刊杂志,我知道很多人需要做器官移植,但是愿意捐献的人太少了,供不应求啊。我以前身体很好的,连感冒也很少有过,现在得了绝症,也是命啊,我已经七十八岁了,也算是高寿了,临死前,我想最后再做点好事儿,救谁一命都好啊,我这一生欠别人的情太多了,我没什么报答的,就捐出器官报答报答社会吧,如果别的器官不行,最起码,我还可以捐角膜,我双眼的视力到现在都好着呢。”我的心不禁一颤,多好的老人家啊,自己病入膏肓,还想着挽救别人,实在是可敬啊。我对他说:“大爷,县里可能没有办遗体捐献手续的地方,我会给您问问的,您真是太伟大了,病得这么重,还想着别人,想着回报社会,真令我感动。您的子女也支持您这样做吗?”我回过头问站在检查床旁边的中年男子:“他是您的父亲吗?您也支持他这样做吗”?男子愣了一下,马上说道:“我是他的邻居,他是上海人,在这里没有亲人。”“对对对,他是我邻居,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好孩子,我老了,这几年全靠他们一家照顾了,说来话长啊,我五十年代就下放到这里来了,我有过妻子和女儿,因为家庭出身不好,政治运动严峻时,妻子和我划清界限,离婚了,那时我的女儿才十个月。我从灯红酒绿的大上海,下放到这个县的小山沟沟里,受的苦真是不消说了,加上婚姻破裂,我真的伤了心了,从此再也没对任何女性敞开过心扉,就这样自己走过了几十年,说没有遗憾也是假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啊,幸亏朋友和邻居们都是善良真诚的人,他们对我真是恩重如山啊,我也知足了。”听了他的话,我不觉仔细打量了一下中年男子,真有肃然起敬的感觉,我说:“真难得啊,你对邻居老人这么好,不容易啊,我真是敬佩你呀!”他听了后,憨厚地笑了笑说:“我的父母也是从大城市下放到这里来的,和韩叔叔同命运,我们也是惺惺相惜啊,韩叔这辈子很不容易,我年轻,能照顾多少就照顾多少吧,你看他老人家多好啊,到现在还为社会着想,我也感动得不行呢,愈发觉得自己照顾他是应该的。”这一番没有任何文学色彩的朴实的话语,却十分震撼我的心灵。我感到,人确实是有精神境界的…… 老人在我们医院做了全面检查,他的病确实已是晚期,医生也无力回天了,只有采用对症支持疗法,尽量减轻他的痛苦。他的家在距县城一百多华里的镇子上,考虑到他的实际情况,在我院住院有诸多不便,医生便建议他到镇上的医院住院治疗。由我们医院的急救车免费送他。临走时,他很客气地向这些给他做检查的医生们致谢和道别,他强打着精神,忍着痛,给了我们一个最灿烂笑脸,我们都很感动也很难过,走到我面前时,他突然停下来,拿出一个小纸片说:“医师,白衣天使,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你帮我打听好了,就麻烦你打电话告诉我一声,要尽快,我怕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我颤抖着接过纸片,同时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哽咽着说:“大爷,您放心,我一定会做到的。”…… 中年男子搀扶着老人一步步向急救车走过去,看着他瘦弱的背影,蹒跚的步伐,我的眼泪下来了。在朦胧的泪光中,老人的背影愈加高大起来。(张晓帆) |